不同于宁波地区用清蒸最大限度保留海鲜的原味,对于台州人来说,家烧才是对海鲜的尊重。© 一坐一忘
用家里最趁手的那口铁锅上灶,锅热,炒猪油,条件好的,多煎两小片五花肉,油脂温度上来,手边常备的葱、姜、蒜三员大将最好一齐上阵。姜尤其重要,炝老姜,待猪油爆香,气氛烘托到位,就该请洗净的黄鱼入锅了。「滋啦,滋啦……」鱼皮被煎得金黄、微焦,此时用很少的黄酒、更少的生抽炝香,接着浇入很多的热开水,让黄鱼在锅里轻轻浮动,大火煮沸,小火入味,直至奶汤浓郁,撒把葱花就能出锅。
此时,盘中汤汁醇亮,黄鱼细鳞泛光,鱼肉早已入味,但身形不散;筷头轻拨,鱼皮之下,白玉色的瓣状肉曝露在氤氲热气中。本地作家王寒说鲜有三重境界,一曰鲜美,二曰肥美,三曰甜美。吃一口家烧黄鱼,这三重境界就都经历完整了。你要是去问那个喂饱全家的掌勺人,家烧黄鱼的奥秘是什么?大概率会收获微微一笑:「无他,惟手熟尔。」
近年来,台州大陈岛不断创新海洋渔业养殖模式,首创铜围网养殖技术,养殖环境更接近野生状态。© 叶宾得
传统的「敲梆鱼」,本质上是一种粗暴的、掠夺式的捕捞方法,野生黄鱼从「举之如山,不能尽」到被列为极危物种,几乎绝迹,前后不过几十年。先是产量断崖式下跌,接着形不成渔汛,鱼潮之歌成为绝响。与此同时,野生黄鱼收购价年年上涨,直至每公斤上万元,与百姓餐桌基本绝缘。
转机的出现,一方面是敲罟作业被国家立法禁止,另一方面是以台州为代表的江浙沿海渔业养殖渐成规模。2022 年,仅台州大陈岛一地,就有 200 万立方米水体被用于大黄鱼养殖,年养殖产量达 7000 吨以上。
不迷信野味,就是美味的开始。在人工养殖的助力下,黄鱼重新回到了百姓厨房。在它离开的日子里,台州人并没有忘记家烧的技艺,在它回来的那一刻,家烧黄鱼的香味重新从袅袅炊烟里升起。
《川菜烹饪事典》对于红烧的解释是:多用于烹制色泽红亮、质地软的菜肴,适用于本色较深的原料。© Crazy_go
细究起来,「烧」的古意与今天不尽相同。在「烤」字出现以前,「烧」的烹饪含义基本等同于「烤」。《礼记 · 内则》记载:「鲂、鱮烝;雏,烧。」郑玄注:「烧,烟于火中也。」今天粤菜里的烧味,如烧鹅、烧鸭、叉烧等,都是沿用这个语义。而现代烹饪技法中的「烧」,指的是不接触明火,借油或水传热,将已经过炸制、煎制、煸炒或水煮处理的原料,加入适量调料与汤汁,先大火烧定基本色与基本味,再小火煨炖入味,最后旺火或勾芡收汁。用苏东坡的话总结即是:「少着水,慢着火,火候一到它自美。」
「烧」法下,又分红烧、白烧、干烧、葱烧和酱烧,其中红烧与白烧是最常见的做法 —— 但不见「家烧」。毕竟,前几者是以烹饪颜色或调味方式命名,而「家烧」是以场所命名。也因此,家烧可以千变万化,一家一味。如果一定要给这种烧法划定边界,那么最直观的解释是:家烧介于红烧与白烧之间,更像是红烧的减法。
白烧忌用深色调味料,加热时间较短,一般以中小火成菜,能较好地保持规定色泽。© 神婆爱吃
红烧肉、红烧鱼、红烧排骨……以海鲜酱油、老抽酱油、红烧酱油上色为基本操作手法的这些红烧菜式早已家喻户晓。白烧,顾名思义,烧菜过程中加入的调味品最好呈白色或无色,以保证汤汁清澈、食材原色原味,代表菜如白烧四宝(鸡腰、鸭舌、鸭掌、熟鸡皮)、鸡汁烧广肚、干贝烧菜心等。
相较于浓油赤酱的红烧、清淡素雅的白烧,家烧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乳黄色 —— 那是荤油爆锅、黄酒去腥,油脂和酒水在高温沸煮中产生的乳化结果。说家烧是红烧的减法,因为生抽可以少少几滴,但老抽绝不能碰。不光视觉上有深浅,味觉上也得拿捏,既不能寡淡,也不可浓烈,这种介于两方平衡点上的口味,就很考验厨师的调味技巧,同时必须保证食材的「鲜」度。台州恰好就有这「一招鲜」—— 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