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陪客户喝酒,曾戒酒成功的李力,再次成为被酒精俘获的傀儡。这种无节制的喝酒,最终导致他与未婚妻分手。当时,情况陷入了某种“悖论”。他曾经的未婚妻是包工程的老板,年收入过千万,而他只是个普通上班族,两人家庭条件也差距悬殊。李力拼命工作,以证明自己是个上进的人,可拼命工作意味要与客户喝更多的酒。
和未婚妻关系变得紧张,李力变得更加敏感脆弱,常一个人躲进小旅馆,连喝两三天。红的、啤的、白的轮替着喝,他喝醉后一般睡两个小时就能醒酒,醒酒了,就继续喝。
求婚的前一天,他喝完酒情绪爆发,在电话里把她大骂一顿,“你算什么东西,一天到晚这么折磨我。”
两人原本商定在今年5月20日结婚。可在一次出差中,李力刚到酒店,收到未婚妻和一个男生的暧昧聊天记录,那一刻他彻底绝望,扔掉手中的拉杆箱,身体瘫软在床上。他感觉天旋地转,一方面是酒瘾来袭,想把白酒一直往肚子里灌,直到把自己喝死。另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这是个戒酒的时机,他需要从酒精和沉湎里走出来,去直面生活给他出的难题。李力选择了后者。
第二天,李力再次加入AA戒酒协会。戒酒协会有个小程序,里面有“清醒公告”一栏,展示着两百多个戒酒者清醒的天数,最短的只清醒几个小时。李力的名字是其中之一,他刚清醒47天。
两个多月前,孙阳因持续酗酒到达“最底层”,也加入了这个戒酒协会。孙阳喝酒最厉害的时候,患上了痛风症,去针灸治疗,结果酒量反而涨了一倍。本来只能喝半斤白酒,去年冬天他常一个人喝下一斤,痛风严重到没法出门。
2008年孙阳就因为喝酒进过精神病院,在里面住了整整一个月。出来后,他开始跑马拉松戒酒,参加了三届北马,还获得过奖。跟投资人大哥混的那些年,他又开始复饮,每天出入最顶级的夜总会,喝最高档的酒,身边一起喝酒的朋友有保利、海航的高层领导。
那是2015年前后,时代气氛很不一样,“感觉大家都在向上走。”孙阳说。
今年孙阳喝过最多的一次是在长沙老家。三年前他母亲在东北去世,今年春节过后,孙阳从东北把母亲的骨灰送回长沙,葬在老家的地里。母亲入土为安,让他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了完结,不知是悲是喜,他连喝了三天,直接被送到医院。
这是他的“最底层”,意识到如果再这么喝下去马上就会丧命。回北京他喝了最后一次酒,是和那位大哥喝。两年时间过去,这位投资人大哥成了“老赖”。光景不好之后,两人还是会再喝酒,只是不会再去夜总会,而是在市井的小饭馆碰头,喝价格两位数的酒。
大哥因为失信,坐不了高铁和飞机,哪也去不了。曾经大哥身边围着一帮人,如今只剩下李力,这次两人都没喝多,说话也很少。他们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
加入戒酒协会,孙阳每天都参加早晨八点的线上戒酒会。线上发言时有个祈祷仪式,孙阳说:“我祈祷我可以休息一下充实自己,我祈祷我能暂停一下来等待更新力量。”到现在他已经戒酒60多天。
同样住在北京的周柏,近几年一贯状态是一边喝酒一边在朋友圈卖酒。这几个月因为北京疫情,周柏减少了宴请朋友的频次,自己喝得也少了。
此前为了增进和客户的关系,他每周都要在家组织两三场品酒会,每次七八个人,一晚上能喝掉五六斤53度的白酒。周柏酒量不大,和朋友一起,喝上半斤到八两就已经走不动路。平时他自己在家也每天必喝,三五两酒,烦恼尽消。
图 | 周柏和朋友喝酒51岁的周柏本职工作是电影院老板,卖酒只是他的副业。他有五家电影院,山东三家,江苏两家,疫情暴发以来,很多电影发行公司暂缓发行,导致电影延期,排片量大幅缩水。再加上封控,周柏的电影院要么停摆,要么只能亏损经营。
今年的经营状况最差,影院开门营业时,最少的一天来了6个人,营业额仅200多块钱。电影院每月光电费都要一两万,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周柏开电影院已有十来年,每家影院都投资六七百万,头些年赚的利润这几年全亏了进去,并且还在持续亏。
图 | 周柏的电影院票房情况卖酒是无奈之举,收入都不够一家人的生活开支。他每天在朋友圈发发关于酒的图片,回回消息,到了傍晚,会收到几家影院可怜的票房数据。他心态已经有些麻木,没了期待,往往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他就独自端起了酒杯。
近来他总想把自己灌醉,可喝不到三两就没心情再喝下去。
未来2020年初,李力记得武汉疫情刚暴发那阵,由于出不了门,物质匮乏,他连厨房里的半瓶料酒都给喝了。戒酒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恢复单身后,他开始靠努力工作转移酒瘾。以往因为喝酒连续几天不去上班,老板警告过他数次,好在业绩不错才没被开除。为表决心,李力跟老板声明,以后绝不再陪任何客户喝酒。
戒酒会里的成员很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年人,李力才31岁,认为自己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在戒酒协会里认识一个52岁的山西大叔,大叔酗酒二十多年,没结过婚,还因喝酒犯过事。今年大叔在北京打了一段时间的零工,因为有前科没有正规公司要他。
“不论这个世界怎么发展,怎么变化,其实我都要明白,不能去端那一杯酒。”李力说。他不后悔过与未婚妻分手,认为酒与前女友,都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孙阳曾经是光靠跑步就能戒酒的英雄,相信这次依然能成功戒断。他与妻子住在一起,此前两人一直分房睡,因为他喝多了睡觉会打呼噜。妻子有时会劝他戒酒,没用,他躲在自己的屋里偷偷喝,喝完把酒瓶藏在床底下。
戒酒没几天,他就与妻子住在了同一间房。他还重新找回了健康的饮食习惯,每天吃些鸡肉、里脊肉和蔬菜,两个多月瘦了十六斤,身上因喝酒造成浮肿也逐渐消去。他有个25岁正在读研的儿子,学的是心理理疗专业,儿子对他这次戒酒很重视,常主动打电话给他,为他做心理辅导。
这几年多数情况下,孙阳是自己在家喝,有时酒没醒就坐在电脑前写剧本。他认为,疫情给文化带来一种虚幻感,正是在这种束缚之下,才会有诗意的表达,这本身也是一种反抗。原先他以为酒精能催化出诸多创作灵感,戒酒后他发现,写作灵感和写作效率一定是在清醒状态下才会更好。
与他聊天的时候,他正躺在牙科医院,准备拔掉几颗坏了很久的牙。“跟你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喝酒。”
无法和朋友线下见面,老周的酒喝得越来越少,每天只喝一二两,然后在群里和朋友聊聊天。他身体相对健康,没什么疾病,喝适当的酒能缓解一定的焦虑。
他身边有一些开电影院的同行,之前他们偶尔会一起喝酒。因为电影院生意持续亏损,他们都各自找了副业,有人开酒吧,有人干快递,还有个朋友卖起了羊肉串。
“环境一变,大家都各想各的办法找饭吃。”周柏的副业是在朋友圈卖酒,但客户就那几个亲戚朋友,根本赚不到钱。他之前雇了一个人帮忙,后来连工资都开不起,就把他辞退了。用此前的积蓄来填补电影院的亏损,情况不容乐观,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确定电影院还能否挺上一年。
他现在很少在家宴请朋友,能线上沟通的问题就不在线下喝酒解决,朋友一聚就容易喝多。有时自己喝二两酒,心态会变得相对乐观,“你船捞不上鱼来,不能把船放弃了。”他没想过要把电影院关门大吉,相信形势总有一天会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