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在写作前,曾翻阅蓝田县志。他发现“一部二十多卷的县志,竟有四五个卷本”都是记载贞妇烈女的。
有人说,田小娥是复仇女神。可她的复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是竭尽全力却丢盔弃甲的,是伤不了敌人却自损一千的。
生生死死,从人到鬼,她徒劳无功地忙着复仇,却只给自己换来了一座六棱砖塔,永世不得翻身。
第一次是对郭举人,那个60多快70的,能当她爷爷的丈夫。她报复他,给他吃秽物泡的枣,他丝毫没受影响,反而精神矍铄,容光焕发。
她在那个家里,是做饭洗衣的下人,是定期给郭举人发泄的奴隶。她说自己活得不如一条狗。遇见黑娃后,她很坚定地要完成对自己的解放,夺回对自己的所有权。结果却丢了名誉,被父亲赶出家门,进不了族谱,一辈子抬不起头。
第二次是报复白嘉轩。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只是被鹿子霖利用的一枚棋子。鹿子霖设计把她送到祠堂,让她受尽屈辱,再教她去用身体引诱白孝文。
她让白孝文的信念崩塌的同时,也亲手撕掉了自己的脸面。以前她做一些出格的事还有些身不由己的委屈,但这一次她为虎作伥,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坏女人”。
鹿子霖利用她,她跳起来大骂。
看起来她是在白鹿原兴风作浪,可蚍蜉怎能撼动得了大树?白鹿原和白鹿原上的男人们依旧如故。
从那以后,小娥的复仇仿佛停歇了。她不再不招惹村人,不再想复仇的事。
直到她临死时,鹿三的谋*再一次唤起了她的仇恨。
难道她已经卑贱到可以随便被任何人残害,就像一只被踩死也发不出声音的臭虫吗?她的恨达到了极点,她的复仇也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用瘟疫报复白鹿原上的所有人。她活着的时候不能为自己发声,死后却借他人之口不断为自己鸣冤。
她逼着人们给她建庙,给她烧香,可白嘉轩却偏偏送她一座六棱砖塔,让她生生世世都见不得天日。
其实,最惨的是,她在死后的复仇中,居然忘记了报复鹿子霖。他玩弄了她的身心,教她做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让她成为他害人的工具。她本来就是活在阴沟里的可怜虫,小心翼翼地苟活着已是不易,而鹿子霖却偏偏要害她在白鹿原无立锥之地。
可怜的小娥竟忘了。原来最大的可怜,便是恨也记不准到底要恨谁。
纯不管别人觉得她如何肮脏,她的心里却总有一块单纯的角落。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她好像那种拿着偶像剧的剧本,却去演宫斗戏的女主。
她要和白嘉轩斗。可白嘉轩是什么人?他城府极深,心机深重,能瞒住所有人,设计骗取鹿家的宝地。他铁石心肠,女儿反叛,儿子浪荡,他便与他们断绝关系。
而小娥呢?她根本没有什么心计。她原本就是飞蛾扑火,对未来没什么太多希望的。就算知道黑娃压根没想往后的事,她也无所谓,说“能跟你相好这几回,死了也值当了”。
如果说白嘉轩是细水长流,深谋远虑,那小娥就是饮鸩止渴,过把瘾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