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登丰全面继承了祖传唢呐、闷子、把纂、三眼吼等绝技,并把单吐、双吐、连音等技巧用于演奏之中,将戏曲中生、旦、净、末、丑唱腔,摹拟得惟妙惟肖,深得广大群众的喜爱。刘登丰之子第五代唢呐传人刘振斌(原县豫剧团唢呐、双簧管演奏员,现为县文化馆馆员)、刘振明、刘振中(现为县豫剧团唢呐、笙演奏员)、刘振东、刘振军、刘振伟和女儿刘小香,在他精心培养下,都成为新蔡县唢呐班中的后起之秀。刘园唢呐艺人不但具有高超的演技,而且常常自制各种乐器。刘振斌在县文化馆不仅整理出了家传的许多古老唢呐曲牌,还专门制作唢呐、方笙等乐器,很远的人也来找他定做乐器。
刘家唢呐不仅将技艺传授给本族子孙,而且在社会上广招门徒。影响远及安徽的临泉、阜阳等地。时世更迭,岁月轮换,刘园唢呐迄今已发展门徒近千人,刘园村现在不到80口人,所有的五、六岁儿童一直延续着老辈的规矩,在上学前即开始接触唢呐,象这样经过多年的磨练,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就在我首次住进唢呐村的第一个早晨,我尚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阵的或悠扬或稚嫩的唢呐声惊扰。当我走出小院,望相村头时,就发现有十余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或蹲在田埂,或依在树旁,或站在平房的顶部,三三两两的正起劲的吹着他们刘家祖传的宝贝。这时的天光已经大亮,早春的地气随着湿漉漉的露水升腾起一层乳白色的薄雾,象纱一般轻轻地悬浮在田野的阡陌间和远处的另外的村庄边。那唢呐声就象历史的一种回声悠远而亲近。只见,在我的正前方,有三、四个男女儿童站在两棵正在盛开的桃树边,鼓腮劲吹,透过逆光的树影,有几缕炊烟正在隐隐约约的村庄背景下飘荡开来。
好一幅“童子唢呐吹春图”!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什么答案比这更令人信服的了。刘振东的儿子刘海2001年参军,在新疆南疆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当上了唢呐独奏演奏员,接着,刘振中的儿子刘长号2003年参军,也在四川七七一六○部队任军乐队唢呐、单簧管演奏员,实现着他们的先辈们不曾有过的人生和技艺的辉煌。
连名字都与唢呐息息相关,可见唢呐已经生生地牵扯着刘家人灵魂与神经!
现在的刘园村几乎每家就是一个唢呐班,还可以相互随时搭配,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已经融入到周围的民间的乡情。他们常年活跃在豫、皖一带,游走乡里,点缀生活,成为当地的一道亮丽的民俗风景线。
小村的唢呐,曲儿小,腔儿大。时儿清脆,时儿高亢,时儿粗犷,时儿悠扬。如小溪叮咚,如高山流瀑……吹奏出小村人几多悲欢.。
声声唢呐伴着小村人走过春夏秋冬,抑扬顿挫的唢呐在小村人心底久久回响。小村唢呐是一种文化底蕴,它更会永远深藏在小村人心底。
人生长河有唢呐相伴,也是一种幸福
在中原地区,唢呐班又被称做“响器班”、“吹喇叭的”或者叫“鼓乐班”、“国乐班”,足可见唢呐的民间风情的浓郁和民间基础的深厚,以及被称为“国乐”的至尊。
当地俗称吹奏唢呐的艺人为“吹手”。旧社会学“吹手”的人很少,一般非因生活所迫不学“吹手”。由于受封建礼教的影响,人们把“吹手”和“戏子”视为低贱的职业,列人“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贬称为“鬼子”、“毛客”。按封建宗法思想的理解,家里出了“吹手”、“戏子”是家门之辱,活着不准上坟祭祖,死了不得葬入祖茔,就连“吹手”的婚事也是无人问津。在红白喜事上,“吹手”吹奏时也被用芦席或帷幕遮挡起来;吃饭时,一般都是“廊下另设一席”。所以,唢呐难登大雅之堂。只是解放后,“吹手”、“戏子”才得以“枯木逢春”,重获新生。解放前的“刘、黄、韩唢呐三声”尽管名声在外,但儿女亲事却不敢多想,为了“亲上加亲”,也为了讨生活,更为了无奈,他们三家其实到后来相互之间几乎都成了亲戚,这样的习惯甚至一直延续到现在。
对于刘家人的相互关系,我至今还是有点懵懵懂懂。只是根据我的采访机械式的记录,才知道刘登丰的老婆是其大儿媳方玉芝的姑母;其女婿黄新兵的母亲又是刘登丰的亲姐姐;五儿媳黄鹤琴与黄新兵是堂兄妹;四儿媳余玉芬与丈夫刘振东是姨表亲,叫刘登丰为舅,叫方少芝为姨;刘登丰与老婆方少芝又是姨表兄妹;而黄新兵的曾祖父就是黄金声,余玉芬的曾外祖父就是韩金声。
这不能不说是唢呐村的一大奇特现象。他们在唢呐的熏陶和关联下,其家庭形态也在紧紧地围绕着唢呐来展开、延伸。
刘园唢呐之所以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固然与刘家唢呐传人分不开,但是,唢呐与当地的民俗民风紧密相连,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除婚嫁、生子、建宅、乔迁、剃毛头等喜庆外,当下凡新春开市、新业开张、新船下水启航、新科得中、升官进爵、破土动工等,均举行不同形式的喜庆活动,这些活动都离不开唢呐。
民间红白喜事天天有,刘家唢呐实在忙。 特别是每年后半年婚嫁旺季,往往一天要顾两个事,早晨为某家送埋,上午又为某家娶亲,两头的事情都不能误。所以,人们请“响器”(俗叫“写响器,’)都必须提前约定,为了靠得实还预先付给“吹手”定钱。而且现在都把“吹手”待为“上宾”,不但周到地安排他们吃喝住宿,还不时地敬烟献茶,事毕了不仅付给报酬,还要以烟、酒相谢。这已成为不可缺少的乡俗礼仪。为了多跑些地方,多挣钱,刘园家家都已经把自行车换成了三轮摩托车。但遇上雨雪天,他们可就受苦了,不但要起的早,回来的也会晚,路上抛了锚,那就更惨了。
唢呐吹奏起来其音响特点是,声音洪亮,音域宽广,音色苍劲,韵味深长,情趣浑厚,近听不噪,远听清晰,雅俗共赏,老幼皆好,最能体现村人的豪迈直爽、憨厚粗犷的性格,最能拨动庄稼汉磊落坦白、率真简洁的心弦,哪里有唢呐吹奏,哪里就有一圈人静心细听。一些身怀绝技的唢呐艺人吹得高兴了,口衔两杆唢呐同时吹奏,听得人们一个个击节叫好。在欣赏的同时,还要对“吹手”们谁的“梢子硬(指音亮、调准、有韵味、有功夫)”、谁的曲儿多评论一番,像追名歌星一样,追捧“吹手”。唢呐吹起来,一吹就是大半晌,直吹得天旋地转,斗换星移,使听者心旌摇摇,情思悠悠,吹走了所有的晦气,迎来了吉祥如意;吹走了人之间的隔膜与恩怨,迎来了人世间的和谐与美满。
尽管大都是粗脚笨手的庄稼人,甚至不懂得“简谱”和“五线谱”,但是他们到了关键时刻可以男女老幼齐上阵,吹奏的唢呐曲子却悦耳动听,感人肺腑。因为他们贴近群众、贴近生活,所以,唢呐一响,吹的什么声,奏的什么调,连十来岁的娃娃也能说出个道道来。
刘园唢呐班历经六代口传下来的唢呐曲牌分别是《凡乙调》、《二簧帽》、《铙子戏》等。旧时艺人都是靠长辈口传心授工尺谱学习曲牌,因不会记谱大多数原始古曲牌都已失传。直到新中国建立,刘园唢呐班第五代传人学会简谱,才将上述曲牌完整地记录下来,并收录于《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河南新蔡县卷》。长期的艺术实践,刘园唢呐艺人不仅继承传统艺术,而且不断推陈出新。刘园唢呐班第三代传人刘永宽和第四代传人刘登丰还将新蔡民歌改编成唢呐曲,如《十二个月调情》、《小放牛》、《送郎》、《路引子》(此曲用铙子戏音乐素材改编而成)。他们至今仍保留的独奏曲、二重奏、吹打乐还有《云里游》、《小开门》、《打钉缸》、《打哑牌》、《迎春曲》、《百鸟朝凤》、《一枝花》等,影响深远,甚受喜欢。
刘家唢呐的每个曲牌都有鲜明的音乐形象,有的欢天喜地,有的情悲意哀,有的委婉动听,有的高亢激昂,有的幽默诙谐,有的感情奔放,仅凭唤呐吹奏的曲牌,就可以推断现在过的什么事,进行的是何种礼节了。流传在当地的这些古老的唢呐曲牌,吹了一年又一年,吹了一代又一代,经过艺人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汲取其他曲牌精华,博采众长,不断地进行再创作、再完善,使其更加完备。现在,他们又在唢呐曲牌中引人了现代歌曲,使唢呐曲调更富有生活气息和时代感。
当地人自幼听惯了唢呐声,每当唢呐响动都会牵动人们内心的不同情感。因为,人成年行婚嫁吹唢呐,人寿终搞丧葬吹唢呐,唢呐总是与人生的喜忧哀乐、悲欢离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人们对唢呐怀有深厚的感情。
关于唢呐,著名诗人流沙河是这样描述的:“唢呐,极易使那些在乡村生活过的人心里面泛起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痛切伤感。我固执地以为唢呐是一件伤情之物,它会让你想起一些悠远的乡村场景。
唢呐放远了看,有点像瘦高个子的女人。她身着喇叭形状的铜黄色裙裾,但下摆的开口有点夸张。静泊在云台(乡间专供响匠乐师搁放乐器的桌子)上的唢呐,娴静、端庄,暗含一丝隐隐的忧郁,怎么看都觉得这像是从某幅古典仕女肖像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唢呐在不吹奏的时候通常会被响匠乐师们斜挂在堂屋的板壁上,就像一朵头朝下的喇叭花,在悄无声息的开放着,显得孤单而怀旧。我常常想正是由于这种淡淡的寂寞,才逼出唢呐在吹奏时有了吹遏行云的高亢声音,才给乡村的火红日子披上了一件音乐的外套吧。”
诚则如斯!少小时的经历,使我常常在梦里与唢呐的节奏同行,与行进中的节律一起起伏,与它正直、开怀的心胸一起呼吸。
在淮北大平原上,刘园唢呐总是走在乡村腊月的深处。一翻进腊月的门坎,乡亲们就会把操持了大半年的农具收拾起来,把忙碌了大半年的心情释放出来。当然他们还喜欢在这个农闲的季节里安排许多喜庆的日子,瞅个黄道的良辰吉日,请来刘家的响器班子,吹吹打打娶媳妇嫁姑娘。李家的女子在唢呐声里变成了王家的媳妇,张家新起的房子在唢呐声里也撒下最后一片瓦,唢呐始终在吹手们揸开的五指上涌动着千年不谢的憧憬,把旧日子同遗落的音符一起扔在了乡野的轻风里。这样的日子,在一个村庄或者另一个村庄,每天都会发生些类似的事情。即使人们忘了舒展脸上的笑容,还有唢呐在欢快地歌唱着乡村里的美好日子啊。
唢呐的呜咽同样催人泪下。周围村庄里死了人,重要的哀乐都是离不开刘家唢呐班的。当这种幽咽的曲调从唢呐里飘荡出来的时候,就会把悲伤的人们对逝者的一些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如泣如抒。就连丧鼓在这样的时候,也会茫然失语,任唢呐忧伤的乐曲飘散在乡村的天空。唢呐声声里,哀伤是无法逃脱的,而这些被唢呐送走的逝者,若干年后还依然潜伏在亲友们心灵的某个角落里,只要一听到唢呐的声音,冷不丁又会冒出来,让你的心一阵紧抽。唢呐是怎样的一个揪心的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