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明商标,恕不致误——监试人对照片。姚团丝:《天津会考试场小景》(之一),《时代漫画》,第28期,1936年。
作弊的花样常会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逻辑与时俱进,比如夹带“或藏于衣帽,或藏于器具,且有藏于亵衣裈裤中者,丧心无耻,至于此极。”
(《钦定科场条例》卷三十)
所以也无怪乎会出现许多变态的搜查程序了。
古人用于作弊的衬衣。
民国时期有学生有一个绝佳的发明,把信息写于铅笔上,真是天才:
一生将几何物理方程式,皆刻于所用之铅笔上,惟留向外一面无字,监试者未及察觉,亦可谓挖空心思也。
(恺翁:《首都大学考试,女生大腿上作弊》,《真理报》,1947年6月24日)
还有女生把题目抄在大腿上,让男老师徒呼奈何:
(女学生)
暑期大考之际,其预抄之暗记,竟多写于大腿之上。迩来男女大中学生,皆着短裤,男教授更不能检查女生之玉腿,明知其弊,只得眼开眼闭。(恺翁:《首都大学考试,女生大腿上作弊》,《真理报》,1947年6月24日)
学校里的考试,学生们为了抢占便于作弊的好座位,也是费尽心思:
在大学里,几个有远见的学生便在考试以前预先选择地位隐僻的座位,以便考试之用。为避免被他人抢去起见,于是写一个字条贴在择定的座位上,字条上所写的无非是某某于某日某时在此考试,他人不得擅坐等等。这种手续有的在考期前一天办妥,有的简直在考期前一月早已办妥。他们选择座位之用心,真不亚于替他们已故父母择坟穴的风水。若那只位子的风水实在好不过,那末便有许多同样的字条贴在上面。只要考试的时间不冲突,那只位子的许多占据者之间不致发生惨剧。不过有时不讲理的同学看上了那只座位,不管已否有人占定,干脆贴上一张大字条,把许多已在的小字条全盖没了。这样,一幕全武行便难免了。不过这还未算达到争座位之技术的顶点,因为有的学生如果看中了那只座位的话,如果他是绝顶聪明的,他便不客气地把所有大小字条都扯了,而在座位上用刀刻上与字条上同样的字句,这样便比较稳固了。
(浑家:《论考试作弊:其方法及是非》,《宇宙风》,1935年第5期)
方泂作:《高考一瞥》,《时代漫画》,第29期,1936年8月。
防止作弊的措施也是与时更新,如清代的考场纪律,除了一般性的规定外,还增加了不少条件:
帽用单毡,袍褂衣裤俱用单层,袜用单毡,鞋用薄底,坐具用毡片,不许携带厚褥,卷袋不得装裹,砚台不得过厚,笔管镂空,水注用瓷,蜡台用锡,单盘空柱,糕饼食物各切开……考篮或竹或柳,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毋许携带坐褥。
(《大清会典》卷三三)
但就“糕饼食物各切开”一条,即能看出,政策的制定者是需要极具想象力的。
但有时,学生作弊的手段并不高,监考者却不能分辨出来。有一位高度近视的老师,就把学生的夹带看作是草稿,这位教授实在是一位坚信人本善的道德君子:
国立浙大教授潘渊博士,早岁留学英国,得英国伦敦大学心理学博士头衔,并为英国皇家学会之会员。年逾五十,老态龙钟。教法十分守旧,考试非默写讲义不可。一字无误,准得一百分,错一字,扣一分。即“之乎者也”等语助辞,亦不能例外。学生等咸知其脾气,且又觉其眼睛近视可欺,平日上课,听讲者寥寥,一待考试,即抄夹带。某次考期,潘博士把命题范围,告知学生。某生在考试时,把夹带抄好,一上课,即置夹带于试卷下,照样誊写一遍,自然一字无误。甫誊毕,下课铃响。某生心一急,把夹带与卷一并交上。课后始知,连叫糟糕。适为同班之潘博士之女公子听到。[请她]先去父室,为其取出,事成,某生请客。潘公子欣然往取,不料乃父方批阅某生试卷。女公子知已无能为力,遂怏怏退出。某生干急不已,一夜无眠。翌日,潘博士发还试卷,莞尔语同学曰:“你们班里某君,做事实在仔细,考心理,亦起草稿,字迹清秀,无一错误,故得一百分。我教书数十年,从未遇如此好学生。”某君闻言,犹将信将疑,然学期结束,某君心理学成绩,果然最好。作弊遇如此,可称奇矣。
(柳郎:《作弊遇奇》,《东南风》,1946年,第13期)
为防止考生舞弊,考前的检查历来都非常严苛。除了一般性的搜查随身携带物品、搜身之外,有时还会搜头发、裸体搜身,甚或挖耳朵、挖鼻孔来搜检。许多士人对这些有伤自尊的侮辱性做法大为不满,但抗议也常无济于事。
作弊多是因为平时不努力,无奈之下去冒风险。有段文字把考场上的学生写得活灵活现:
小陈的白纸,仍然是那样的洁白,虽然有几个蚯蚓的小字,可是那是从黑板上抄下来的。这时他的脸上,满布了一些愁容,先生又要收卷子了!正在大家纷乱之际,他把眼睛直直地射在邻座的同学的卷纸上,很兴奋地看了一眼。咳!谁知道运气不幸得很,又遇见同难的朋友,原来也是一样的白纸!于是他又转秋波改换方向,看见人家几行小字,自己又喜又惊地抄了几句。嘿!时光流水,无情的上课钟又敲着……先生再不能等了,于是叫着:“交卷!交卷!快交上来吧!”隔未一分钟,先生一溜烟地离开了教室。这位孤独的人儿,把两手放在脸下……
尽管现在做了老师,经常扮演“神气的”监考官,但看到这段文字,还是直冒冷汗。对了,这篇文章名为《试堂——平日不用功,考时叫老兄,老兄……》
(1939)
。
也有冒险失败,一时冲动而自*的:
我们有一位同学,他真是一个老实的人,平时沉默寡言,读书也用功,只是家境不太好,营养不良,身体也坏,常常生病,常常脱课,又神经衰弱,记忆力不强,所以功课不大好。他父亲又迫得他很凶,若有一门不及格,就要不准他继续入学。在这样的功课与家庭一方面的交迫下,他铤而走险,在考试的时候作弊(偷看书)。不巧,正给监考先生查到,一顿大菜,一张布告,他就被学校开除了学籍。回到家里,他怕他父亲的责骂,在他父亲知道这消息之前,就吞了一瓶来沙而——就此永别了这冷酷的世界。
(《揩油与作弊》,《海沫》,1941年第2卷第7-8期)
考试作弊而酿成悲剧的事例不少:
学生江某日前考试英文,私看夹带,为教员察出。江生自觉无颜见人,次日投江身死。遗书同学,略谓仆素以忠直自负,今一念之差乃至于是,不如一死以明此身云。呜呼苦矣。
(《南京学生自*:考试作弊遂轻生》,《时报》,1912年12月27日)
华君武作:《学校生活》(之一),《时代漫画》,第23期,1935年11月。
对于学生考场作弊,也并非所有人都持完全批评的态度,至少有些人由作弊去反思作弊背后的原因。民国时有一群刚成为老师的青年人,怀着“同情之理解”,分析了学生作弊的七大原因:
1、要多得分数——学生要凭分数拿文凭,定升级或留级,教师们也多由于传统的观念,以为分数多的是好学生,因之,同学不惜用种种的方法,来赢得分数;
2、规定课本的关系——这是整个的中国教育制度的缺点,因为本国教材的缺少,所以多用舶来品,不论它是否对同学们适合,他们是否了解。所以在明瞭内容之前,还得精通外国语文。于是使得一些根基稍差的,或平时喜欢动的同学很难完全接受。考书的时候就要来个“翻版”或“腾清”;
3、教师们态度的关系——教师态度太严肃了,同学只知道恐惧而不敢去接近,于是师生没有感情上的联系,学生也不敢发问题,永久的马虎过去,最基本的不能明瞭,再到深奥些的自然更无法应付了!自己也许不愿意作弊,可是也不得不作弊来衍敷过去;
4、家庭环境关系使同学无复习的时候;
5、题目太难,使他们缺乏自信心,以致要看别人的,或书翻来对照;
6、平时喜欢玩的同学——“平时不读书,考试叫老兄;老兄并不理,气的干咬笔。”
7、自己不知作弊的害处。
(《关于考试作弊问题》,《联声》,1939年第2卷第3期)
基于这种同情,有很多人发起了“考试作弊是不是不道德”这类的讨论:
我以为考试作弊不仅不是个道德的问题,简直可以说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个严重的教育制度的问题,是个从皇帝以下的秀才、状元直到现在这种会考、抽考、毕业考、入学考、大考、小考……的考试办法的问题。
(静珍:《考试作弊是不是不道德的?》,《联声》,1940年第2卷第10期)
考试作弊,自不必为其辩护,但由此而反思考试的方法和制度,也确乎是必要的。
相比于考场作弊和请人抬高分数等舞弊方式,最令人痛恨的是顶替。前者对别人的伤害相对较小,但后者直接就偷走了他人的人生。顶替的方法,除了像某省直接顶替别人名额外,还有就是替换别人的试卷:
(某个学生)同学们正在用劲地做考卷时,他却异想天开地希图另辟蹊径:他态度自若,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看看有无新奇的作弊方法可施。结果,他发现有一位女同学坐在他的隔壁。她姓陈,他亦姓陈。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只是静静地等,等她做完考卷,预备缴上去时,便偷偷地请求她慢点儿缴,暂且借给他一看。女同学是最重面子的,在盛意难却的形势之下,只得把考卷借了给他。他可不客气了,悄悄的用橡皮把她的考卷上的陈某某的某某二字揩去,而把他自己的大名写了上去,转瞬间已将她的卷子视为己有地缴给了监考先生!
(浑家:《论考试作弊:其方法及是非》,《宇宙风》,1935年第5期)
我不知道这位姓陈的女生是否叫陈春秀,只知道她们的人生自此就完全被偷走了。
近来北方某省出现数百起高考顶替事件,农寒子弟,以考试作为唯一的希望,社会流动之“阶梯”,此事令人不由哀叹,较之古代对科场案的处置,今日的“处理”几乎不痛不痒。
作弊之人多数时候是得不到惩罚,反而是处处受益的,在一篇署名八牛公所写的《新乐府·考试作弊》中,把这种情形描述得很透彻:
考绩肇三代,此法本至公。何意降末世,人心渐不忠。
都市纨绔子,偷惰术偏工。并座呼派司,袖里藏考贝。
屈指打电报,鬼脸学哈代。教师怕多事,逡巡装聋瞆。
揭榜列优等,洋洋誇狡狯。问彼果何学,局促瞠目对。
数年告毕业,混沌入社会。展其狡狯心,居然亦显贵。
可怜苦学生,没没气灰颓。叹息重叹息,幽愤深如海。
(八牛公:《新乐府:考试作弊》,《工商生活》,1941年第4期)
3 考官的酸甜苦辣
考试中另一个主角是老师和考官。在科考时,考官地位显赫,倍享尊荣,他们出场时,场面煊赫浩大,沿途万头攒动,观者如堵。考官往往乘坐四面敞开的八抬“显轿”,此轿上有“大椅一张,蒙以虎皮,前有踏板,上置两木狮以托足,八人舁之,其抬杠皆以彩绸包裹。后面一人持日罩罩头上。”
(华学澜撰:《辛丑日记》,王力点校:《贵州古近代名人日记丛刊》(第三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
极尽奢华和排场。
但细心的看官也会发现,在豪奢的显轿背后,还有一物:
最妙为轿后随抬盒一具,载腰斩所用之铡,亦即清廷对主考犯科场大罪之刑具。此种刑具,闽省科场案,曾一用之。主试者被腰斩为两截,心未死,伏地以舌书三大“惨”字而毙。
(刘成禹著,蒋弘点校:《世载堂杂忆》,山西古籍出版社,1995年)
考官出题,虽有掌握众人前途的虚荣感,但也要承担很大风险,若题目出的有问题,挨板子、受罚自然也就免不了了。出题要兼顾的方面很多,如要传达圣训,但又不能过分迎合拍马,让考生们形成揣摩上意的习气:
考官出题,择四书五经内义旨精深及诗题典重者,不可拘泥忌讳,将颂扬语句并熟习常拟之题,致启揣摩宿构之弊。
(《钦定科场条例》卷十六)
考官之苦还在于考试之后评阅试卷。大量考卷需要在一定时间内批改完毕,而且要做到“公平公正”,这谈何容易。南宋张扩《读试卷有感》曰:
巧语互一律,纷然如铦锋。挥笔余万言,积案成千重。
谁令缪悠子,持衡居其中。两目病且昏,不辨牛马踪。
而使视试文,岂能分雌雄。往时心力强,眼明耳犹聪。
本欲藉科举,脱此文字攻。一朝反自缚,身随蠹书虫。
负郭有田园,犹存荒菊丛。频年粳稻熟,酒贱尊不空。
胡不驾柴车,远揖陶令风。作诗请伯氏,林下相追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