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财富自由、公开退休的程序员郭宇,如今又开始写代码。不同的是,以前他面对的是一同加班的同事,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片青翠的麦田,和深绿的远山。
退休之初,他曾计划开温泉旅馆,但疫情打乱了他的计划,此后,越来越多超出计划的事情发生了,他曾想建一栋面向太平洋的别墅,但现在觉得租住两室一厅也不错;他曾想一直退休下去,没想到又开始见投资人、开会、工作……
年纪轻轻,财富自由,郭宇提供了一个样本,关于一个人如何走上一条没有同行者的小路,试图在孤独中建立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文|戴敏洁
编辑|槐杨
图|受访者提供
1这半年我住在安曇野乡下,是因为去年底学滑雪时,发现它离白马很近,来了之后,发现它四季都有很多东西可以玩,就住了下来。在北阿尔卑斯山脉和长峰山脉中间,是成片的稻田。春耕之后,灌水,水是山上的融雪。稻子这会儿还没有长出苗来,只有一点点头,变成一个水池。你经过时,会从中看到倒映着的雪山,日语把这个叫「水镜」。我租住在一个两室一厅,房子外面是荞麦田,很安静,我经常站在阳台上,看麦子的生长。天气好的时候,有风吹过,变成了一种「麦浪」。
2020年2月,我在朋友圈和微博发了一封信,说我选择在28岁的末尾退休,离开任职6年的字节跳动,去日本旅居。当时我更多地看到互联网行业的焦虑,感觉程序员这个职业迟早会被消灭。用「退休」而不是「辞职」,是因为我要跟互联网行业彻底告别。2020年,我从字节跳动离职之后,就没有再关注这个行业的发展了。
但是今年,我开始重新写代码,又回到了程序员的工作里,只不过关注的是web3,它是下一代互联网,是涵盖着金融和文化领域的价值互联网,所有的关系都存在于区块链上,记在账本里,任何一个产品,或者你自己,都会在区块链端,记录和关系都不会消失。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变化,是我进入支付宝、创业再到字节跳动十几年的工作经验里,从来没看到过的一种变化。从2008年到现在,我们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在告诉大家,可以用手机上网,导致中国的网民从两亿多变到了现在的十二亿,它是一个量变,而web3的改变要比所有这些加起来都要大,有大量的优秀人才正在涌入这个领域。我决定加入。
我又开始写代码,一个人在乡下写代码,感觉很奇妙。以前在北京,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衍生投资人,有各种各样的程序员和程序员聚会,你不想自己一个人写代码,也可以去到某个咖啡馆,旁边就有一堆人和你干一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希望实现他们的梦想。
而安曇野完全是个世外桃源,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道你在干吗。我现在打开窗子,外面就是麦田,会有一种「我可以随时开始、随时暂停、随时停止」的感觉。
在北京,你没有办法决定暂停或者停止,你只能决定开始。之后就是事情推着你转,有很多的责任和压力在头上,投资人说我今年必须要见到什么东西,明年必须要怎么怎么样,后年一定要怎么怎么样,你的内心会给自己压力。身处在洪流当中,你不动,别人也会把你往前推着动。
但现在,当你看向窗外,你会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现实世界和你想要去追求的理想的、数字当中的世界,那个虚幻的目标,其实完全没有关系,你也不用为那个结果承担过多。哪怕我电脑一关,或者电脑一砸,坏了,我明天还是该怎么样生活照样怎么样生活,平常出门还是吃家庭餐厅,听那些日本人聊一聊养孩子的日常。
没有人可以在现实生活中给我压力。这附近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出过长野,理解不了你在干什么,他们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平常你也不需要和人家沟通,不需要参与到这个社会当中,你只是住在这里。
在安曇野生活越久,我就越感谢大自然,在乡下的生活让人意识到,真正对肉体有意义的东西都是免费的:清洁好喝的北阿尔卑斯融水、新鲜的本地蔬菜、洁净的能见度极好的空气、天然温泉,有点像我小时候在江西的乡下,一种自给自足的环境。
去年我的目标是在伊豆建一个面朝太平洋的二层小别墅,这是一种对于退休生活的执念。现在觉得也没太大必要。我看很多这种样板房,每个都挺好的,但是都是为大人和小孩设计的,比如说客厅有很大的玩乐空间,外面还有很多给小孩玩的游乐设施之类。但是我用不上,一个别墅占地500平,两个人住在那里以后会不会觉得很可怕?
这是退休之前和退休之后最大的落差。以前觉得我必须要有一个地方能够定住下来,一个房子,一个空间,一个不管什么样的地方,它得非常的好,作为一种每天上班的心理代偿。但是真实生活下来觉得哪里都可以,租的房子可以,买的房子也可以,在乡下也行,在城里也行。
打开窗户,外面就是荞麦田
2退休之初,我的计划是经营温泉旅社,带更多的中国人来这边泡温泉,顺便把其他我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了,之后最好再买一个旅馆,我就住旅馆里。所有这些目标都是贯穿着具体的事情。2020年1月,休春节假期的时候我来到日本,2月14号远程离职,但因为新冠疫情,从这之后日本再也没有重启过游客入境。我的计划被打退了一大半。
那时,旅社已经开张了一年,收入有一百多万人民币,疫情开始后就没做了,这对我来说不算多大的一笔钱,我主要的收入来源不在这里。它只是一个兴趣,我更多的是在二级市场做投资,大部分流动资产都在股票里。
我发现,退休,意味着你需要一个非常健康和充实的经济模型,确保可以有足够多的盈余去支持你的日常生活。
其实退休之后,我花的钱少了很多。生活状态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上班很忙,希望能够有尽量多的时间出门看一看。很多上班族喜欢去做这种洲际旅行,可能还是希望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相比于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买一张机票,直接今天可以飞到北美去,和北美的朋友吃个饭,再回来,这件事情本身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事情。2018年、2019年的时候,我周末还会请假一两天,飞趟巴黎去玩一玩。但现在不忙了,每天都是休息,反而发现不再需要周末去一趟很远的地方做一个洲际飞行,就觉得做这个选择是很傻的,何况现在也飞不了。只是我近十年的人生规划,在某些方面成了空话。
我决定暂停旅行社的运作,专心经营自己的生活。既然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又没事可干,那就尽量把生活安排得满一点。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干了好多好多事情。日本有一个说法叫「给自己制造麻烦」,但也非常有意思,是一种感知上的体验,feeling alive。
这是财富自由之后的一种自由。我在路边看到一台非常漂亮的手动挡的车,特别想要拥有,那我必须要有手动挡的驾照。我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待了两周去学车,所有人都要住在一起,语言也带来了很多麻烦。顺利考下驾照之后,我买了两辆车,一辆是MT的吉姆尼,一辆是MT保时捷的Spyder。这两辆车一个驾驶位置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大脑、手和腿的肌肉记忆要重新去适应,我可能花了2个月左右的时间才逐渐地熟悉。
郭宇和他的保时捷Spyder
又有一天下午我突发奇想,去宫古岛报名考了个一级小型船舶的驾照,最快下个月就可以考过,就可以买船出海,然后可以去学钓鱼,学各种各样的水上运动,深潜和浮潜。
当你开启了一项技能,之后又有很多新的技能可以学习,觉得非常有意思,就像打游戏一样。我还去了露营,学高尔夫,学单板滑雪……很难感受到这些东西有尽头,每种技能给你带来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我去学船舶驾照,教练说,小船没有航路的概念,没人告诉它要往哪里走,没有参照物。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和人生是很像的。比如孤独感(船与船的距离很远,没有明确的对比),比如航程的不确定性(随着浪和流速的影响,原本的航向可能会偏离),比如时间和速度的不确定性(船没有速度限制,但从 A 地前往 B 地的时间又不完全是由于船本身的速度决定的)。
过去我的生活就像在陆地上开车,有明确的道路,有导航,有他人开过的车子可以作为模仿。我们依靠社会体系之中的一些观念——你要上什么大学,找什么工作,通过什么样的路径长成什么样的管理人——来行驶,还有队友在互相依靠或者鼓励。大部分人会选择他们看到的主流的生活方式,并且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方式。
但退休之后,这一切都消失了。就像在开船,旁边什么也没有。你可以开得像军舰一样快,没有人会管你,出海后,也可以把锚抛在海里,你在船上睡觉,没有人看得到你,也不会有任何船经过你。离岸几十公里之后,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你和一切失去联系。当你想要寻找一种方式从一个岛到另外一个岛,你除了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