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地方志》 2016年第1期
吴昌硕《岁朝清供》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春节是中国所有节日中最为隆重最具喜庆色彩的大节。旧时，南京官府、商家、文人雅士和民间在迎新春时，多选用采购一些吉利、喜庆的观果作为春节清供，配对或单独陈设于上席（香几）、案头、柜台、橱窗中，讲究一点的用红纸、金纸或红纸上贴金纸的纸条箍在观果的枝叶上，以为吉祥福瑞之象征，寄托长青永禄之良愿。
老南京传统的经典的迎新清供的观果是：万年青、吉祥草、虎刺和天竹。这四种观果盆花是普通低廉的大路货，不娇贵，是“泼擦”的易于管理、生命力强的花木。普通人家的天井中院子里都有栽种，来源广泛，万年青、吉祥草很普及，可向人要来栽种；虎刺，山上可以挖到；天竹也常见，价也不高。春节时百花凋零，万物萧瑟，在家中能看到青枝绿叶特别是植株上结有红而圆的果实，“万绿丛中一点红”，确实使人精神振奋，特别是它们有着非常祥瑞吉利的名称。因此，自古以来百姓非常喜闻乐见，把它们作为迎新的观果，寓意并祝福新的一年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万年青原产我国，为多年生宿根常绿草本，属百合科，虽无鲜艳的花，但在贫花时节，叶绿果红，犹可观赏；它们比较耐旱、耐闷，不需花多少功夫，在室内陈列，可较长时间保持盎然生机。万年青无地上茎，地下根茎短粗有节，节上有须根，叶厚硬，苍绿而有光泽。花茎从叶丛中间抽出，肉穗花序矮而肥。花多而密，白中泛绿。果实为球形浆果，鲜红如珊瑚，通常果实内含有种子一粒。另有变种金边万年青和玉缘万年青，特点是叶缘有黄或白的边。此外还有花叶、大叶、细叶、矮生等变异品种。万年青5-6月开花，9-10月果熟，正常情况下，果实经冬不落。万年青根茎入药，名叫白河车，有小毒，能强心、利尿、解毒、止血，主治白喉、菌痢、咯血、咽喉肿痛、跌打损伤、乳腺炎、痈疖肿毒。外用将根茎捣敷患处。
吉祥草，一名松寿兰，一名小叶万年青，原产我国，因有“开花则主喜”之说，故名吉祥草。其叶丛生，四时苍翠，经冬而不枯。《广群芳谱》云：“吉祥草色长青，茎柔，叶青绿色。花紫蓓，结小籽，然不易开花。……亦可登盆，用以伴孤石灵芝，清雅之甚，堪作书窗佳玩……一云花开则家有喜庆事。人以其名佳，多喜种之。”可见自古栽植很盛。吉祥草在匍匐根茎顶端生有叶簇，线叶纤疏如兰，盆栽与兰的风韵相似，惟花不同。花期10-11月，花茎从叶丛中间抽出，成疏散的穗状花序，花淡紫红色，花被6裂片，反卷，稍有清香。话后结实为浆果，圆球形，紫红色，经冬不落。内有种子一粒。全草入药，能润肺止咳，去风，接骨，治肺结核咳嗽咯血，慢性支气管炎、风湿性关节炎。外用可以治跌打损伤、骨折。吉祥草由于它的名字是个吉利的词儿，它才在花草中占了显目的一席。吉祥草和万年青也作为佳礼，常用于祝寿诞、贺乔迁。
“碧叶如玉琢成，上有几个针尖”的虎刺，在严寒的冬天，摆在案头，更显得虎虎有生气。革质叶的叶面上反射出绿色的微光，把缀满枝头的色如丹朱的累累红果衬托得分外红艳。看着这情景，简直叫人忘了室外正是冰天雪地，恍觉丰收之秋尚在眼前。它的直直的干，略成云片状的密密的叶，远看倒还大有山水国画中远树的意味呢，只不过这已不是平面的图，而是立体的画了。虎刺为矮小灌木，四时常绿，品种有粗叶和细叶两种。一般盆栽株高20厘米左右，而寿命很长，树龄竟可达百年，故又名寿星草、寿庭木。过去常用它作为祝寿的礼品，以表长青不老、延年益寿之意。虎刺叶对生，卵圆形，状如虎耳；叶腋长有锐利的刺，与叶等长，多向上，形同绣花细针，堪作自卫防身的利器，虎刺之名即由此而来。也许力大气壮的牛曾吃过虎刺的“利器”的苦头吧，再也不敢触犯它了，因此虎刺又被誉称为“伏牛花”。
南天竹简称天竹，一名南天竺、蓝天竹、阑天竹，俗谓之南天烛，南天竹属于小檗科，常绿灌木，茎直立，少分枝，幼枝常为红色。叶分为三回羽状复叶，革质，全缘，深绿色，冬季常变红色。5-6月开白色小花，浆果球形成簇，9-10月成熟，由绿转鲜红，如珊瑚成穗，能耐霜雪，经冬不凋。当严寒凛冽，百花凋残之际，南天竹犹叶绿果红，令人十分珍爱。南天竹品种就其果实颜色之不同，分红、黄、蓝三种。南天竹的子、叶、根、梗都入药，有敛肺镇咳、清肝明目，健胃强筋之功效。民间用其果实治百日咳，用其全苗捣敷疮毒，用其根调酒治坐骨神经痛。它的茎有兴奋强壮作用。养鸟者还惯用天竹茎作鸟笼栖鸟杠，谓可免鸟致病。
园林中，腊梅与南天竹相伴而生，相依而行，形影不离。它们都喜欢一起住在比较冷僻比较高燥、背风而下午光照不多的地方。它们都具有敢于战胜严寒的精神和不与春芳争艳的高越风格，同为岁寒隽品，深为人们所赞赏。在充满希望与喜悦的春节，人们总喜欢把它俩同插在一只花瓶里，供于案头。那金黄的花，鲜红的果，苍枝，翠叶，色泽鲜明，相互掩映，经久不减春意。而腊梅花的细幽幽的清香遍布室内，使人嗅之精神焕发。
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南京才兴有买金桔、香橼、佛手作为迎新观果，这三种都是大型植株，要大盆大钵装，不宜置在上席（香几）、案头、柜台、橱窗中，只可放在矮架或地面上，不属于清供一类，购置的人不多。另金桔等都是外地运来，非本地所产，香橼、佛手南京也产，但量不大。
花是美的象征。人们在春节中更是用鲜花来布置点缀，以美化环境，增添乐趣，裨益身心。
好花长在村上田头，只可远观，而供之室内可近赏。于是人们便从田野或花房内剪摘或移植，插放在瓶子、盆钵里，置之壁旁、案头，可大大地烘托节日气氛，养人眼，怡性情。
旧时春节官绅士商自不必说，普通百姓也会备置一两盆（枝）当令花卉来应景过年。花不分珍奇与普通，贵与贱，只要是花就行。就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贫寒之家，到年根也会想方设法弄点土草野花回来，虽差些，总算有花过年。再不，穷到底，脱裤子当当，也会买上几枝绒花、绢花供在香几上，给姑娘、女人戴上，意思一下，欢欢喜喜迎佳节。还有，用爆米花和苞芦花穿、贴在长刺的树枝上，再点染颜色，就成了一枝红绿醒目、对比强烈、格调粗犷的民间工艺花。小孩拿着能吃能玩，一举两得。
限于当时的经济发展和科技水平，春节插栽的花卉，主要是水仙、银柳、腊梅。
“河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娥眉参一枝。”这是宋诗人刘邦直咏水仙花的，贴切传神。水仙，属石蒜科水仙属，原产中国，有一千多年栽培历史，六朝时称为雅蒜。它具有形似蒜头的地下球鳞茎，经水养殖后顶端抽生狭长的带状叶，秀耸如兰花，但叶较宽而肥厚，后鳞茎抽生花茎，就是一般所说的花箭。花箭顶端抽生花朵数枚，见过有一箭十三朵的，花瓣白似玉，花朵中心有一金黄色副冠，这就是单瓣的“金盏银台”，民间称为金碗银盘（碟）。前人曾用“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芙”来赞美。人们对水仙情尤独钟，见到“金碗银盘”，就是预兆生活丰裕财源滚滚。
任伯年《清供图》
水仙花有重瓣者，花心不见，花瓣重叠，上面白，下面淡黄，香味较金碗银盘浓郁，名为“玉玲珑”。花者，大多香者色不艳，色艳者不香；又以重瓣者为优，单瓣为次。水仙在花中有独特之处，香味清馥色也艳丽，色香兼有之；此花却是以单瓣者为优，重瓣者为次。
另有一种洋水仙，又名风信子，与水仙十分相似，实非一家。洋水仙属百合科风信子属，花有红蓝白紫，形状亦清丽优雅。
过前人也曾将兰花与水仙喻之为伉俪，故又称水仙为凌波仙子。《内观日疏》记又一姚姓老妇人，在一寒冬夜里，梦见天上一星斗坠地，化作一丛水仙，老妇人取而食之。醒来就生下一女，聪明美丽。人们就因此称水仙为姚女花。
有关水仙的文章，特别是其历史和产地，众口一词都是一漳州二崇明，从未说到南京，这很遗憾。其实，在明末清初，南京被称为水仙之乡，南京水仙曾为全国之冠。《闲情偶记·种植部·草本第三》“水仙”：“水仙以秣陵为最，予之家于秣陵，非家秣陵，家于水仙之乡也。” 一代文化巨匠、著名的园林艺术家、大学者李渔仅仅为了看春节时开放的水仙，自外地冒雪回秣陵芥子园，家中无钱，他当了簪珥，买了水仙，终遂心愿。他对水仙极仰慕、崇敬，说“水仙一花，予之命也。……宁短一岁之寿，勿减一岁之花。”表示愿对水仙命名者颓然下拜。
南京百姓养水仙很普遍。人们常在农历十月就购置水仙球，待冬月初就盆栽于水中，约于五十多天后开花。天暖早些，天冷迟些。冬日常见门前屋后，窗台杌上放置晒太阳的水仙。日出摆日没收，忙得不亦乐乎！雨雪连绵，气温骤降，滴水成冰，人们土法上马，用雪花膏瓶盖，放上菜油，纱芯，点火放在水仙盆内水上保温，防止冻坏水仙。经过一番照料，水仙便在除夕前竟相开放。那冰肌玉骨莹洁光润一尘不染，婀娜动人就像光鲜照人之青春少女亭亭玉立的姿态，淡雅的秀色，青翠欲滴的叶片，幽而细的清香，配上盆内四周放置圆润斑斓的各色雨花石，清澈见底的水和素净的紫砂或瓷盆，这恬静、温馨、幸福的气氛，使人陶醉，顿生宁静淡泊而心志高远之意境。
水仙养育也可用刀刻下球之小半侧，根部多留些，不伤及花茎，将未削一面向下，茎叶弯曲向上，这样就可长称像螃蟹一样的蟹爪水仙，据说刀刻后，生成较快些。
“夏菖兰、冬银柳”这是插花中两大主打品。银柳亦叫“棉花柳”，杨柳科，落叶灌木，花苞红褐色，花苞片脱落后即现出银白色花蕾，形似毛笔头，扦插繁殖，切花用，观赏期长，是春节时的主要切花。切花就是剪取鲜花枝作瓶花、花束或花篮。银柳因水养时间长，可保持十五天内以上不谢。每枝科着花苞二十个以上，且从下往上相继开放，朵朵向上，寓节节上升，年年登高之意。银白色花蕾，洁净无暇，合当令阳春白雪之象。意味着白花花的足丝纹银，锞粒在望，对我生财。银柳花似毛笔头，银光闪闪，书生用的就是毛笔，如能笔笔生辉，定前程似锦。看到银柳想到此，心中自是美滋滋，俗云：“岁朝把笔，万事皆吉”，是好兆头更是激励，来年当更加努力用功。把银柳喻为笔笔生辉的书生，是读书人和家长的良好愿望和殷切期待，期望以后读书有成，功成名就。后来又发明了彩色的银柳，五颜六色，可能是色素染成，但许多百姓，特别是女性，乐于选购，图的是花团锦簇，丰富多彩，也算是一种文化多元化吧。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雅俗自赏，难分高下。
腊梅一名黄梅，因花色似腊，又值腊月开，故名腊梅。又因耐寒耐久，又号寒客、久客。原产我国，以河南鄢陵产素心磐口梅称著，素有“鄢陵黄梅冠天下”之誉；以松江出产的花形似荷花的荷花梅次之；以花小香淡荤心（红心）的狗绳梅为下品。腊梅，其实非梅。它属于腊梅科，花开于冬；而梅花则属于蔷薇科，开花于早春，两者是互不相*两家人。它们的香味相近，而色韵殊异。至于腊梅之名的来历，宋代范成大《梅谱》中说，腊梅“此物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腊梅。”还说：“又因花黄色，故别名黄梅花。”腊梅还有其他一些别名。《救荒本草》以其花开于寒冬腊月，称它腊梅花。民间称它为巴豆花，因它结籽有毒，可作泻药，效用似巴豆。古人还把腊梅名为“素儿”，其名来源于《宾朋宴语》：宋代诗人王直方的父亲家中有许多侍女，其中有一个叫素儿，姿容最美。有一次诗人晁无咎到他家来，王折了一枝腊梅赠晁，晁赋诗答谢。诗曰：“去年不见腊梅开，准拟新枝恰恰来，芳菲意浅姿容淡，忆得素儿如此梅。”一时传为佳话。腊梅，苍老遒劲，斑驳若鳞，无叶无蔓，特立独行，枝条腋处生花，“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花金黄似蜡，迎霜敖雪，岁首冲寒而开，久放不凋，比梅花开得还早。香浓而清，艳而不俗，清香弥远彻骨，使人心旷神怡。寒冬腊月，万花纷谢，一枝腊梅于茫茫雪中，凌风怒放，暗香浮动，其傲骨亮节令人敬佩不已。前人吟咏甚多。“一花香十里，更值满枝开；承恩不在貌，谁敢斗香来。”“金蓓领春寒，恼人香未展；虽无桃李颜，风味极不浅。”“冻蕾含香蜡点匀，古来幽谷有佳人；诗家只怨和羹晚，不是红梅别是春。”民间认为家中有腊梅，满堂金光，满屋生辉。
插花的瓶，可谓丰富多彩，有瓷、陶、铜、玉、石、砖等，式样有方、圆、大、小、高、矮之别。不过，寻常人家，哪怕用一玻璃瓶、瓷杯、瓦罐子，用过的铁听子也行，现在用可乐塑料瓶也行。名园艺家、作家周瘦鹃先生认为花枝数量以三五枝为宜，大者可独枝。二四枝显得刻板呆滞，俗不可耐。插花要讲艺术，要高低、疏密得当，切不可太整齐，破坏美感韵律。另一、三、五为阳数，用在阴冷冬日尤宜，二、四为阴数，为常人所忌，不是结婚要成双成对的强拼硬凑。
岁寒三友为松竹梅。有人在“春节三种切花”中将南天竹、腊梅、水仙称为“南京特色岁寒三友”，可谓不妥不切。南天竹，无花；水仙，几乎都是全株水养，很少见到有人佩带。如谓水仙、腊梅、银柳为南京民间吉庆花卉的岁寒三友，尚可称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