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农言秀邓(傈僳语音译)家的咖啡要比河谷的咖啡晚熟一个多月。虽然品质更好,但一年下来,20亩坡地的咖啡豆仅有九千元收入,去除肥料、人工等开支,年净收益仅三四千元。
文/李神庙
火车还没通,直飞云南保山的航线不多,大多要经昆明转机。到保山后乘大巴沿杭瑞高速走一个多小时抵达怒江西岸,换上越野车,转上230省道,再走近一个小时,拐进位于高黎贡山腰,海拔1800米左右的丛岗村。
村里最漂亮的建筑是一所四层楼高、教室宽敞明亮的小学,小学背后则是数十栋崭新民房,房子外墙上画着一把弩——虽然傈僳族人现在不怎么用了,但弩仍是他们的标识。经过近两年的集中安置,周边的傈僳族贫困户已基本住上新房。
狭长的村道走到尽头便是土路,沿着一车多宽的山道蜿蜒而上,颠簸半个多小时,差不多觉得周身要颠散架的时候,才终于见到大片种满咖啡树的多多农园——这是拼多多在当地设立的新扶贫项目。
没钱赚,砍了咖啡树去打工
在丛岗,当地人喜欢用自家的咖啡加上野生挂蜜调在一起饮用。
近几年一直在保山河边村运作扶贫项目的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认为,农村扶贫一直存在一个核心矛盾,“如果说有产业,那么产业主要利益一定不在农民身上,如果这个产业没有利益,负担一定在农民身上。”
农民处在产业链的底端,一年辛苦到头还得亏损的例子比比皆是。李小云举了一个河边村的例子,农民在5亩地上种南瓜,化肥、种子等花了2400多元,被以7毛钱一公斤价格收购,最后只能卖1700多元。“造成这个局面的重要原因是信息不对等。农民不知道外面到底多少钱,合作社垄断信息,权利不对等,这是乡村产业最大的问题。”
作为一个极其成熟的产业,农产品的产业链被拉扯得很长,利润被多个不同行业细分切割,每个环节的效益都被摊薄,能够从中赚大钱的往往只有一家掌控多个环节的大型垄断资本。南瓜如此,咖啡豆也不例外。
自法国传教士田德能在云南宾川县朱古拉村种下第一棵咖啡树后,滇西种植咖啡的历史已超过百年。从水文地理来看,保山一带主要集中在怒江峡谷两岸,海拔适中,土壤肥沃,干热河谷的气候……这是咖啡豆生长的理想环境。上世纪50年代,苏联援华专家把世界主流的2个阿拉比卡品种——铁皮卡以及波本带到了云南保山,出产的咖啡豆一度大受好评:在1958年英国伦敦举办的国际咖啡品尝会上,保山小粒咖啡就被评为一等品。但在多方面因素影响下,一炮而红的保山咖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未能有进一步的动作。
天赋异禀,起步落后。直到1992年,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援助下,云南才办起了第一家现代化咖啡厂。
多多农园”的咖啡豆会统一送到工厂精制加工,进行脱皮、等级筛选、深加工等工序,最后加工成精品咖啡豆,未来将围绕丛岗、赧亢两个贫困村打造精品咖啡品牌。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2017年云南咖啡产量达到13.6万吨,占据全国咖啡产量的95%以上。成绩似乎可喜,不过这全国95%以上的产量大部分都在为星巴克、雀巢等国际品牌提供原料。大面积种植的也多是适合制作速溶咖啡的品种,产量大而品质平庸。仅有10%左右的商品豆走入深加工领域,也缺乏拿得出手的咖啡品牌。云南热带经济作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胡发广指出:“云南咖啡以小农户种植为主,标准化程度低、自身抗风险弱,与市场严重脱节,在国际收购方面前,咖农们没有任何话语权,常年遭低于国际期货市场价格的压价;国际高端咖啡的定价权在纽约、伦敦和东京交易所,云南咖啡只能和巴西、哥伦比亚、印尼等大规模咖啡园进行价格竞争,在成本上毫无竞争力。”
光靠卖原料,收益便极其有限。根据JingData的测算,咖啡产业链上游种植环节生豆的价值贡献约17.1元/公斤,中游深加工环节烘焙豆的价值贡献为83元/公斤,下游流通环节的价值则暴增至1567元/公斤,三个环节利益分配占比分别为1%,6%和93%。提供土地、人力以及咖啡豆的上游环节利润被严重压榨,一公斤咖啡豆少能泡出几十杯咖啡,但卖一公斤咖啡豆的钱可能连一杯都喝不起。咖啡行业利润率充足,只是和咖农无关。
国际期货市场波动对咖啡豆价格也有很大影响。咖啡豆价格从2001年到2011年总体上升,2011年曾达到最高峰,达到210美分/磅,此时的收购价尚能让咖农觉得有利可图。然而此后连年下挫,期货价由226美分/磅跌至不足100美分/磅,且近期反弹前景不容乐观。
收益有限,咖农在生产上也就不会投入太多心思,缺乏组织化,前期投入的资金也少,咖啡豆先天不足;后期采摘,好坏果一把捋,很多不符合收购标准;自己晒豆的不了解作业标准,把豆子摊在马路边或者猪圈边上晒,咖啡豆吸附力强,往往将尾气灰尘猪屎气味照单全收……最后勉强过关的咖啡豆,也就只剩下被用做速溶咖啡的命。产品质量低,也就更无从谈效益。
没钱赚,咖农把树一砍,外出打工。云南省咖啡协会会长黄家雄透露,“2018年云南省咖啡种植面积为160多万亩,比2014年180万亩减少了20多万吨,为什么,效益下降,被砍掉了20多万亩”。几年前中国扶贫基金会调研时也发现,由于咖农收入逐年下降,劳动力外流严重,外出打工的人逐渐增多,“三留守”现象突出。
云南省热带经济作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胡发广指出,咖啡树一旦被砍掉,重新种植需要3年才能结果。目前中国市场的咖啡消费增速高达15%,一些城市甚至达到了30%左右。若国内产量跟不上销量增长,进口咖啡豆会让喝咖啡变得更贵。
把利益留在农村,把人才留在农村
结构性的贫困陷阱,往往需要通过外部干预,让村民与现代化的价值和技能相对接,才有可能真正走出来。“授人以渔”早已是扶贫的金科玉律,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渔”也不赚钱。如李小云所言,“如果没有特别的瞄准措施,实际上穷人是很难受益的,不是到那个村子扶贫把东西卖出去就扶贫了……价值链最理想的状态是生产者和消费者是一个人。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利益必须一致;利益不一致,就得让他们的权利对等;权利再不对等,那信息一定要对等。只有这四个条件有效满足,利益才能留存”。
从种植开始,历经咖啡果采摘,剔除果皮果肉加工成豆,根据需求进行烘焙,到包装运输销售,最后打磨冲泡,才有人们杯中的咖啡。加工制作环节繁多且技术门槛高,虽然更赚钱,但显然非一般农户有能力完全掌握。
想靠卖农产品脱贫,就要尽可能让加工、包装、流通销售等更多高效益的产业环节下沉,摆脱在底端挣扎的恶性循环。然而很多扶贫项目难以触及这些根本问题,要么直接发钱,要么以溢价收购农产品了事——这其实与直接施舍发钱并无本质区别。
在现有的咖啡产业环境下,咖农要脱贫致富,就不能只靠当农民,他们还要成为融合加工、经营、流通销售的农商,才有可能把含有更高价值的产业环节掌握在自己手里。
原产地最初一公里和销售端最后一公里的直接对接来缩短链条,减少赚差价的各环节中间商,不但消费者买得便宜,农户也收获了更高的价值。就此而言,李小云对多多农园的模式期望颇高,“该模式若成功,将推动很多农村发展方式发生转变,形成伟大变革。”
据黄家雄介绍,目前中国人均消费8-10杯咖啡,咖啡豆消费总量居全球第19位,但现磨咖啡销量只占咖啡总销量的16%,八成以上的销量都被用于制作速溶咖啡。而在咖啡消费更为成熟的发达国家市场,现磨咖啡销量能占到87%。就中国市场而言,现磨咖啡在消费者逐渐培养成型,随着市场发展和消费升级,精品咖啡的发展空间巨大。
丛岗村黎明组的建档立卡户们在咨询有关“多多农园”的计划。
2019年3月,又一批咖啡豆丰收,丛岗村超过40吨咖啡豆原料因价格过低再次面临滞销,咖农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传来咖啡豆被以高出市场5毛/斤价格全数收购的消息。
这是多多农园进驻当地的第一步。与此同时,准备了2个多月的扶贫兴农计划多多庄园在保山潞江坝丛岗村、赧亢村开始实施。丛岗、赧亢两个村建档立卡的792个人口被纳入项目覆盖范围。
随多多农园一同到来的,还有农研队伍、生产经营培训团队,以及加工厂。云南热带经济作物研究所的农科专家,在精品咖啡试验田中引进了毕卡、蓝山、贡山1号、波邦等多个高端品种;丛岗村周围10公里范围内,新近建成多家咖啡工厂,未来3年内,这些工厂将在拼多多平台的引导下,为农园覆盖的村民提供咖啡豆精制化加工。
2019年,多多农园还将有5个示范项目于云南逐步进行,分别涉及茶叶、核桃、雪莲果、花椒以及菌菇等5个特色产业。按计划在5年内,1000个这样的多多农园还将在贵州、甘肃、西藏、青海、新疆、海南、宁夏等8个省及自治区落地。
首个多多农园的咖啡树果已渐成熟。农园不远处支着一块标语牌,牌上写着一行野心勃勃的大字:把利益留在农村,把人才留在农村。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第5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