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5期,110-124页,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
北京紫禁城宫殿建筑群总体布局以乾清门广场为界分为前朝礼仪性空间和后寝居住类空间。在后寝空间内分布着四座皇家园林,分别是位于中轴线北端的御花园、内廷外西路的慈宁花园、建福宫花园和外东路的宁寿宫花园。后两座花园的建造均与乾隆皇帝有关,且两座花园之间更有着直接的沿袭关系。宁寿宫花园所在的宁寿宫区是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开始,皇帝为自己退位归政筹建的“太上皇宫”,由东、中、西三路组成。中路仿紫禁城外朝内寝的格局建造宫殿;东路以畅音阁戏台为主体建筑建造,为观戏娱乐空间;西路狭长地带建造了四进院落的宁寿宫花园,又称为“乾隆花园”。近年来随着故宫文物建筑保护工作的持续开展,业内学者对于乾隆花园第四进院落中的主体建筑符望阁有过颇多论述和研究成果。赵雯雯、刘畅、蒋张的《符望阁》[1],李越、王时伟的《迷楼——符望阁》[2],郑好的《宁寿宫花园符望阁内檐木作罩槅装修研究》[3]及郭泓的《故宫符望阁内檐木装修的工艺特征及榫卯构造》[4]等着重介绍了符望阁的建筑构造、空间布局和内檐装修的华丽精彩;刘仁皓的《符望阁室内空间浅析》[5]再次从建筑设计的角度探讨了乾隆花园和符望阁的建筑空间和内檐装修;刘畅的《紫禁城里的明堂?——乾隆皇帝建筑设计参与管窥》[6]宏观地梳理比较了乾隆参与设计的包括符望阁在内的紫禁城建筑空间变化和设计规律;李越的《符望阁原状复原研究》[7]主要复原了符望阁室内东侧的戏台空间原状空间和陈设;《符望阁》[8]一书全面地对符望阁建筑修缮前的室内原状内檐装修进行了调研和分析。
笔者在以上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符望阁空间、原状和内檐装修相关的几个问题进行解答:(1)符望阁的室内空间和装修风格主体上都保持了建筑在乾隆初建时的风貌,那么现在的符望阁室内空间是否全部为乾隆时期原状,后期做过哪些改变和调整?(2)在符望阁乾隆时期的空间条件下,符望阁主要空间的重要室内陈设有哪些是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原状?(3)符望阁的建筑设计原型为慈宁花园延春阁,从建筑形制到室内空间两者均有诸多相似之处,那么延春阁的内檐装修是否也如符望阁一样极尽奢华地选用了多种特殊的江南工艺进行装饰?
一、三座阁楼建筑的营建
在讨论上述三个问题之前还是要从符望阁等三座楼阁建筑的营建谈起。宁寿全宫的设计建造于乾隆中晚期,乾隆皇帝作为“能主之人”深度参与了它的设计过程,做了将近四十年皇帝的乾隆,在治国理政、宗教哲学、文学艺术乃至宫室营造等方面都有自己独特而成熟的思想境界和审美追求,并将自己大半生的文化艺术积累凝练到对自己退位后居所的建造设计中。从建筑形制和布局上,宁寿宫区建筑的组合形式能看到诸多其他皇家建筑的影子。符望阁是宁寿宫花园第四进院落的主体建筑,建筑主体的建成时间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后经逐步完善室内装修,至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基本完成(图1)。[9]包括符望阁在内的乾隆花园第四进院落均以建福宫花园为母本进行设计建造,符望阁的直接模仿对象是延春阁。
图1 符望阁立样(故宫博物院藏)
建福宫花园之延春阁建成于乾隆七年(1742年)[10],与符望阁的建造年代相差三十余年,而延春阁所在的建福宫花园已经在1923年的大火中被焚毁,现存的建筑经国务院批准为2000—2005年通过故宫博物院古建专家严谨考证、重新设计并在原址上复建的作品(图2)。除了翔实的档案文献,乾隆花园的建筑还是建福宫复建的重要实物参考和依据。
图2 (清)丁观鹏绘《太簇始和图》中的延春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建福宫延春阁营建之前,还有一座相似形制的方形楼阁建筑——圆明园之鱼跃鸢飞,乾隆帝有诗作曰:“榱桷翼翼,户牖四达。曲水周遭。俨如萦带。两岸村舍鳞次,晨烟暮霭,蓊郁平林。”[11]可见这座建筑也是四面畅通,登高可观圆明园周遭乡野风光。与紫禁城内两座楼阁建筑不同的是,这座楼阁临水而建,整座建筑跨在水面之上,可登楼扶栏俯瞰水中鱼鸟欢愉之景,故名“鱼跃鸢飞”,又诗云:“俯栏真是畅清娱,鱼跃鸢飞上下俱。”[12]雍正九年(1731年)御笔题写阁名制匾,可知其建造年代背景当是雍正年营建圆明园之时(图3)。[13]可惜的是建筑已在清末列强入侵时被毁。
图3 《圆明园四十景图咏》之《鱼跃鸢飞》[14]
综上所述,目前三座形制相似的楼阁建筑仅有符望阁还保留清代原状。
二、乾隆时期符望阁的空间原状
从现状入手先对符望阁一层空间格局的交通流线和空间组织进行分析。符望阁一层为一面阔、进深均为五开间周围廊的方形平面。四周东南西北四个朝向各于明间位置设宝座床,这是四面主要的使用功能空间。四个方向从装修到陈设均有不同主题,总体来看呈向四周放射的发散型布局,通往上层的楼梯间位于建筑的中心,南向空间作为正位,明间二进间有抬高的地坪上置宝座屏风,一进间则用足了五开间;北侧明间二进间同样设有地坪宝座,上有夹层设仙楼,因此空间相对南侧较为低矮,不似南侧开敞明亮。东、西两侧明间同样设有宝座,值得一提的是现状西向空间北稍间内有一面南寝床(以下简称西北寝床)占用了稍间三分之二的空间,这一布置打乱了符望阁整体相对对称规整的空间布局[15]。
(一)乾隆时期符望阁空间格局复原
笔者进一步考察发现,符望阁西北寝床并非符望阁始建的原状。[16]如下几条线索可作推断依据。
1. 炕沿板、床榻与炕罩的尺寸不符
符望阁内檐装修所采用的材料和装饰风格非常丰富且变化繁多,但是四面空间的每一面都有较为统一的装饰语言。西北寝床炕沿板为深褐色漆地儿百宝镶嵌拐子龙缠枝莲纹饰,这与西向南北次间所用的浅米色地儿百宝嵌炕沿板在装饰风格上有一定的差距。更令人疑惑的是,炕沿板与炕罩的尺寸明显不吻合,炕沿板一般是会与炕罩安装在同一平面上,且宽度与炕罩两槅扇内侧的净空相同;但是这一铺炕的炕沿板尺寸过长,炕罩安装在炕沿板前面,两端长出的部分被炕罩挡住,使得百宝镶嵌的图案不能完全显现出来,另外,整座炕的面宽同样与建筑空间并不吻合,尺寸偏小,用木板填补空隙。由此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座寝床并非是一套完整设计,而是后期拼凑的结果(图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