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 作品
罗宋汤是很难做的,牛腩肉炖到软烂需要什么火候,洋山芋、西洋柿、红萝卜、洋葱头什么辰光摆进去,牛油盐糖加多少,每道难题都是一门学问,非老饕难以言明。除此之外由于食材在绝大多数时候并不难获取,罗宋汤得以长期以来成功登堂入室,长居家家户户菜单每日例汤榜首。能在屋里厢吃,啥辰光要来侬这厢吃?面对着外地朋友和菜鸟食客的质询,老资格的主顾往往并不作答,只是以诡秘微笑瞟一眼餐厅后厨(原本唱诗班的位置),新人们踱步过去瞄一眼便都心领神会了,懂的都懂,今朝见过大世面了,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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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到厨房里灶头火光熊熊,炉膛里光明掩映下有白俄女孩骑在小马扎上剥洋葱。他们说她双手肌肉运用之妙,近乎天鹅湖里女主人公展翅——然而他们没有谁见过真正的天鹅湖,无论是大剧院芭蕾舞团还是亚历山德罗夫红旗歌舞团来访问,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孩子被留给黑眼睛黑皮肤、终日在伙房里切葱丝的母亲,她在洋葱头穹顶被烟熏火燎的天使双翅下茁壮长大了,只是她从来不同人讲话。每天清晨在鸽群飞翔的第一缕曙光里她就坐在小山高的洋葱堆旁,从身后系好来自母亲的旧围裙,端上一盆清水,掏出自己的小刀来剥洋葱。她把鲜红如同心脏一样的球形果实浸泡在水盆里,轻轻地拿小刀剥去外皮,然后啪一下剥去第一层薄膜,随着帷幕第一层揭开,晨光逐渐透过彩色窗户玻璃落在她手上,像阳光朗照之下的海洋。透过轻轻摇晃的海面她时常看见陌生的人影,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脸孔,她知道他们不来自厨房。一开始他们往往很粗鲁,他们成群结队地来,互相还报以轻浮的笑,后来他们在夜里开始一个一个地来了。有的盘桓良久,有的来一两次旋即消失在她生命中。她对他们报以同样的友好和温情,在许多个夜晚她甚至会思念他们,当她想起他们的时候她会抬头看一眼穹顶天花里那个在天上的父——那张脸孔已经给炊烟熏烤得模糊而纷呈,如同暴雨后历经冲刷的山丘。但不要紧,她从小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她通过这张模糊的脸,同一切她所失落的记忆中的人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