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坯
郅敏:您在木雕创作开始之前做泥塑小稿吗?是否有草图,您如何一步步确定将在木头中逐步呈现的形象?
秦波:近年来我在打木雕之前基本不做小稿,有时会依据木料的形状画一些草图,最多的是在心里打稿子。渐渐养成一边端详原料,一边想象最终成果这样一种习惯。刚开始做木雕时,我还抱有惯性做泥塑小稿子,然后按照稿子放大。很快我意识到这种方法实际上和木雕创作是背道而驰的。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小稿限制了创造,失掉了之前那种自由发挥,心从所欲的状态。二是虽然做小稿时也考虑了木雕构图的特点,但是它毕竟是泥塑,造型方法和木雕截然不同,做好的小泥稿在木雕创作中不一定适合。
着白色统一木色,方便检查形体
砂纸打磨
郅敏:在塑造方式上罗丹有着深刻的总结,他把每一个凸起都看作指向自己的尖端。在雕刻中,高点受材料形状的限制,每一个尖端都要消减材料来完成。小稿上很随意地增加一个高点来增强形体的饱满度,在雕刻时往往要消减下去成倍的料。所以米开朗基罗说好的雕刻能够从山上滚下来而完好无损。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对于他来说磕掉的东西都是多余的。木雕创作中您如何解决整体感的问题?
秦波:是的,所以您看到我的作品都比较“整体”。木雕创作会加强艺术家对整体感的认识,也在不断训练艺术家对材料的观察、审视,选择与判断。比如在《粉红头巾》这件作品中,形象的摆动幅度很小,基本是依据木料本身的形态发展出来的。我认为在艺术表达中最重要的是选择和判断,特别是今天科技发达的时代,木雕和石雕电动机器已经很先进了,小稿子用3D扫描仪扫描后输入数据就可以通过机器雕刻出来,但仍然有大量的判断工作无法用机器取代。现在很多材料,比如说金属铸造这样比较标准化、可以流水线生产的材料甚至都可以不做稿子,直接用ZB软件建模的方式提供数据就可以。新技术把艺术家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青铜雕塑也可采用3D打印技术制作。但是木雕、玉雕很难,因为它的材料不是均质化、标准化的,需要更多人为判断。而且这些材料的人文性更强,于我而言,还有一层意思是木料更加让人亲近,创作的过程就如同与自然对话的过程,而不是机械生产。
秦波 粉红头巾 木雕水粉色 81×27×23厘米 2017
郅敏:看到您工作室中的大量作品,感觉到您更多的是尽量使用手工工具来工作,没有大量使用电动工具。在您的作品中,主题往往很朴素,都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造型处理也是在不断回归雕塑本体语言,没有强行加入或强调某种观念,而是深入挖掘木雕艺术新的可能性,我觉得本体语言的探索在当今时代是很可贵的。
秦波:新的技术必然会推动艺术形式和艺术家的创作方式发生变革,这早已被艺术史所证明。可以预见数字雕塑技术甚至会改变美术学院雕塑专业的教学体系和授课方式,疫情期间的网课教学让我更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以精确数学为基础的数字雕塑技术现在还解决不了艺术表达中重要的选择和判断,但是我相信随着计算机技术在模糊数学上的进展,迟早会解决这一问题。但是艺术不能等同于技术,在艺术创作过程中随机变量非常大,艺术家的个性、阅历、学识、彼时的心境、处理手法以及不同工具的使用等众多因素对作品发生影响,也正是这些不可预知的变量使艺术创作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所以我常说“作品是做出来的”,就是强调做的过程,很多想法、构思都是在做的过程中逐步生发、明晰起来的,这才是艺术创作,能够在创作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最终效果是工匠工作方式。木雕创作魅力在于除了上述变量之外,材料本身也存在巨大的变量,因每一块木料都是有生命的或是说曾经有过生命,有它独特的个性,更加让人亲近,木雕创作的过程就如同与自然对话的过程。
技术和艺术确实是两件事情,技术的提高并不表示艺术一定会提升。工具是人手的延伸,使我们的工作更有效率。我在工作中使用最多的电动工具仅是电锯,用来截断木材,偶尔也用它开大荒。我也购置有电刨、砂光机、角磨机、电凿,但很少使用。这是由于现阶段我的创作方式决定的,我习惯于边做边思考边在过程中修正想法,有时由于一刀、一斧偶然出现形体而改变原来的思路。电动工具下料太快了,来不及思考。创作题材方面我更倾向于一些永恒的主题,平凡的人物,比如生存的意义,生命的过程与美好。这些主题是超越时代、民族和国界的。《夜巡》这件作品来自于少年时期对于黑暗和未知的恐惧。《抱羊的少女》是表达为了某种理想或信念的献身精神,羊羔和少女都是牺牲。去掉了人物的服装是为了剥离人物的社会身份和模糊时代特征,使之具有永恒的普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