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醉人的油菜花
作者:乔山人
时光摇曳,岁月染香,三月那场烂漫的花事一转身就进入了婆娑的时光。油菜花迟到了那场仲春的花事,在芳菲散尽的四月里姗姗而来,在铺开的阳光里,活色生香。
远远地望去,绿莹莹的麦田,映衬着一片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海,满世界的流光溢彩。那草是莹莹的绿,那树是蓬勃的青,碧云天,黄花地,远山如黛,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化不开的油菜花香,如诗如画,如梦如幻。花浪轻摇,似吹皱的一池春水,在人们心头荡漾出层层金波,那满枝灿烂的笑脸在为人们解读着春天的魅力,那一株株金黄色的小花绽放在农人的心田。
如今的家乡却再也看不到大片的油菜花海了,这样的美景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家乡的四月天。那时乔山脚下满眼尽是金黄色。那金黄色的油菜花开放在山间的层层梯田里,就连沟边、崖边都被金黄色所覆盖,漫步田埂,步履生香。面对这满眼的金黄,父亲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就会如油菜花绽放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嘴里还时不时地哼几句不成调的秦腔。可我却是最见不得油菜花开的!父亲看到我那一脸的不高兴,总会爽朗地大笑:“走进油菜地,就不怕穿黄。”他心知肚明,知道我懒惰,怕干力气活。 我对油菜从种到收的过程再熟悉不过了,简单的“辛苦”二字是无法诠释其中的苦与累。
每年的九月五日左右,乔山脚下的农户就开始套牛犁地种油菜了。种之前都是先用尿素与油菜种子拌均匀,然后父亲吆牛犁地,我跟在后面,顺着犁沟将油菜种子均匀地溜进犁沟里,再将磷肥溜入第二犁的犁沟作底肥,第三犁将第二犁掩埋,等到第四犁的时候再溜第二行油菜籽。来来回回,依次反复,这样就能确保行距在五十公分左右,便于油菜伸展腰肢,茁壮成长。我们家每年都会种一二亩或者三五亩的油菜。到了十月底,绿油油的油菜苗蓬*来后,母亲就带着我们姊妹几个,一字排开在油菜地里间苗、定苗。一开始我不会,母亲就给我一根长约二三十公分长的树枝让我量。如果留的苗太稠了,油菜就会长得像竹竿一样瘦,菜籽也瘪,出油量低,只有将株距定合适,来年菜籽颗粒才会饱满,出油率高,油香味美。被间出的油菜苗并不扔掉,母亲和姐姐将它们整理好,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晒干储存,等到冬天地里没有蔬菜时,拿出来在开水里焯一下,再用油醋水一泼就糁子吃,那味道胜过如今的南北大菜,味美香甜,回味悠长。
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份,从严寒的冬季挣脱而出的油菜获得了新生,泛着碧绿的光。金黄的油菜花在田野里恣意地开放,香甜的花粉随风弥漫在田间地头和村庄农舍,直到月底便形成了如月牙状饱满着一排排绿荚,又如在碧绿的枝干上舞动起威风的狼牙棒。
五月中旬,看着油菜地里的颜色由碧绿泛出淡淡的金黄,这颜色预示着油菜即将成熟了,我想起了每年收割油菜时的景象,不由得头都大了。
父亲性子急,天还没亮透,磨镰刀的声音就无情地穿透纸糊的窗棂,硬生生地钻入我的耳膜。我捂着耳朵不睁眼睛,恨不能就这样永远地睡去。但最后总会在父亲的呵斥声中及不情愿地跟着父亲来到地头。淡黄色的油菜如笨拙的孕妇,对我和父亲点头示意,我恶狠狠地挥镰过去,如医生用手术刀划开了孕妇滚圆的肚皮。随着镰刀欢快地歌唱,身后倒下一地痛苦的油菜杆。紧割慢割,红彤彤的太阳赤红了脸,我脸上的汗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开始晶莹了起来,肚子也不失时机的在叽咕了。看着前面弯腰挥镰刀的父亲还没有歇息的意思,我也只好咬咬牙继续跟着弯腰挥镰。
长势汹涌的油菜约有大半人高,潮湿的地面被阳光照射着,散发出潮热的湿气,直往裤腿里钻。瞬间,我和父亲身上的衣服由里到外全湿透了。油菜杆上的蚜虫也趁机捣乱,我的头发、衣背,甚至脸上都成了它们的乐园,那痒痒的、蠕动的感觉使人恨不能将皮扒下来扔掉。好不容易割完了一畦,我感觉腰都快要断了。
“赶紧装车,回家还要吃早饭呢!”父亲对着双手叉腰左摇右晃的我说。
“歇一下么,腰都要断了!”我对父亲说。“娃娃哪儿有腰?小伙还不如我老汉吗?”父亲大笑着揶揄我。
想到回家就能吃早饭了,我又强拖起了沉重的步子,肚子却更加热闹地叽里咕噜起来。
我气喘如牛地抱起沉甸甸的油菜,递给站立在已经装得如小山般高的架子车上装车的父亲。装车是个技术活,装不好就会翻车。我不会装,只能来回满地跑着抱割倒的油菜。刚割完的油菜杆茬白生生的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这如匕首般的茬划伤脚腕,一道道血痕染红了我的裤腿。
油菜和其它庄稼不同,不能在地里完全成熟,如果完全成熟了就无法收割,镰刀一碰油菜籽就会洒落一地。所以当油菜成熟到七八成的时候就要收割回来,摞在晾晒场上利用它自身的热量沤一周左右,当褚红色的油菜籽变成了黑油油、圆溜溜的小精灵时,才算完全成熟了。这时候,穿鞋进场怕把菜籽踩碎了,我就会和父母一起赤脚上阵。我们每人手拿一束油菜杆,在土场里的碌碡上摔打,有点像南方人摔打水稻。黑油油的油菜籽在空中飞溅,最后全部落到了场里,也落在我茅草屋似的毛发里。有时也会将油菜平摊在土场上,我们围在油菜的四周用木棍轮番敲打,然后将已经打干净的油菜杆和菜籽分开。油菜杆用来烧火做饭,油菜籽则用来榨油。
农人最担心的就是油菜和小麦一起成熟了。土场既要碾麦子,又要打油菜,弄得人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记得有一年我家的油菜收割就和小麦撞了个满怀,三分大的土场地被油菜占得满满当当,无奈之下,父亲带领全家人给收割后的麦地里铺上帆布,将油菜摞在地里,土场供收割回来的小麦使用。当全村人都已经过完三夏大忙时,我们一家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之前摞在地里的油菜再挪到土场里碾打。看着一地乌黑发亮的油菜籽,父亲高兴地捧起一把感叹着:“又能咥油饼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乡那满眼的金黄色消失了。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守的老人们再也没有力气种植油菜了。
最有意思的是,当初以种油菜为经济作物的我们,现在竟都赶起了时髦,在油菜花开的季节,驱车几百公里,赶往汉中盆地的油菜花海,拽来一支支芬芳的油菜花,将鼻子凑上前去,闭上眼睛使劲地嗅那浓郁的芳香,然后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为那片金黄色赋诗作词,一副十足的文人派头。而当初收割油菜之辛劳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如今的农村早已淘汰了手工作业,收种庄稼全是机械化,收割油菜再也没有过去那么恐怖了,现代化的收割机解放了过去繁重的体力劳动,人们的生活舒适而安逸。我突然渴望家乡的油菜花能够再次开满大地,菜籽油那香甜的气味能够久久地弥漫在乡村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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