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十岁后，已经不怎么计算年龄了。
但是每年儿子过生日的时候，脑中仿佛有一只大笨钟duang地一下，提醒我，哇，又过了一年。
儿子已经八岁了。
他八岁生日的早上，被我臭脸骂了一顿。我拥有非常糟糕的作息，每天凌晨三四点睡，第二天中午起床。艾文热爱早起，每次都会在我睡得最熟的时候，忽然出现在我床上。
早上7点，我和妹妹都睡得很熟，他悄悄跨越了床栏，坐在我的脑袋旁边。这时我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连着好几个早上都是这样，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艾文叫起了妈妈，一脸热情地说，昨晚他捉了一只大蚁蛉，或者早上起来他看到了一只七星瓢虫，再或者他真的很想要一只彩虹锹甲。
勉强对付几个早上后，今天早上我的怒气值达到了百分百。艾文的大脸凑过来，笑眯眯说：今天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生日快乐！
想好一定不要骂他，但因为太困了，还是忍不住要训斥一下。后来躺在床上再次进入睡眠，睁眼的时候，妹妹醒了，一个人坐在床里玩，笑眯眯地等人来接她。
跟女儿比起来，儿子太让人折寿了。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物种。
我至今记得他两岁多点的时候，一家人去雅加达玩，到了晚上9点多，我以为一天的保姆生涯终于要画上句号时，儿子拿上游泳圈，说他要出去。
去哪？
我要去游泳。
就是这样一个经常给我惊吓的小孩。
4岁的时候，他经常说要去美国的沙漠里捉蜥蜴。那时候我对小孩的天真还没有概念，想到童年的时候自己的愿望经常被忽略，我卯足了劲要让儿子的童年没有遗憾。
结果在洛杉矶动物园，我兴致勃勃带着他先去观察下西部的爬行动物，他在爬行馆门口抱住我大腿哭着说：“妈妈我害怕，我要回家。”
他喜欢完整的东西，秋天的时候在公园捡树叶，再大再漂亮的树叶，只要有虫咬过的小洞，他会毫不犹豫地扔掉，这个不完整了。宁愿要一个小一点的普通点的，但是完整的树叶。他还喜欢给乌龟，甲虫，小鸟，螃蟹，布置一个理想的家，里面放点竹子和石头，自我感觉很良好。
他经常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童年，也那么渴望过捉一只大天牛，也曾经晚上不睡觉想看到一颗流星。
五岁前，艾文是我们家的宇宙中心。每个人都围着他的生活打转，当然，这样很不好。他会控制不住发脾气，还会不争气地流眼泪。一直到现在，还是这样，说到激动的时候，眉头一皱眼睛一挤，就有眼泪啪嗒啪嗒滚出来。
每次小陈看到他这样，立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都是因为他小时候你们伺候得太好了。
实话实说，我并不知道艾文是怎么成长为现在这副样子的。
他看起来像一个农民家庭出身的小孩，非常热爱昆虫，小动物，各种植物。去年疫情的时候，他痴迷于在小区里捉壁虎，一开始明目张胆地捉，因为捉了好几只被小陈禁止后，又偷偷摸摸地捉。有一次回家的时候，他说告诉我一个小秘密，千万不要告诉爸爸。
他把上衣拉链拉开，直接掏出来一只壁虎，吓得我连连后退几步。
好神奇啊，竟然养出了这样的孩子。这更加坚定了我的一个看法，小孩的性格和喜好，大人其实是无法培养和阻扰的。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永远没办法真的做主。
儿子没上小学前，我自认为对他还有一定的了解。
现在8周岁，有时候看到他在看儿童缩写版的《海底两万里》，心底一惊，都开始看这个了？他还喜欢看《鲁滨逊漂流记》，在广播里听过《福尔摩斯探案集》，他脑袋里一定装了很多奇幻故事，在拼命幻想着小岛上的生活，或者在哪里探险的生活吧。
艾文开始变得复杂了。
以前是正面和反面都可以看得很清楚，现在月亮的背面慢慢多了起来。
他的自我好像逐渐逐渐地，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方式，形成了。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他问我要一颗夜明珠。我是那种还算大方的家长，如果一个小孩要一个很便宜的东西，干嘛要跟他较劲呢？他想要就给呗。我在网上买了一颗30块包邮的夜明珠，大概只有一颗杨梅大小。
艾文有点惊喜，但很快又告诉我，妈妈你被骗了，这是假的夜明珠。
两星期后，我终于破案了，他为什么想要一颗夜明珠。
他有一次忽然顺口背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说你在背什么啊？
他说在背《千字文》，背到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时，停下来跟我解释，最锋利的宝剑叫巨阙，最名贵的珠宝是夜明珠。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想要的是那样的夜明珠，真正的传家宝这种。
儿子和母亲之间的鸿沟已经初初露出痕迹，将来想必会越挖越大吧。
以后每过一年生日，一定会更加想不明白，啊，儿子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今年过生日，原本想为他办一个生日派对，请小朋友来，一起在游乐场里玩，最后开开心心切个蛋糕。后来他说不要，他不想吃蛋糕，他想过一个中国传统的生日，吃一碗面条。
艾文真的跟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小时候做梦都想要一个生日派对和一只大大的生日蛋糕，没想到他连这些都不稀罕。
这个月最开心的事情，是去农场*一回秧。刚到田埂边，儿子看到一片水稻田，甩开拖鞋，像野猪一样跑了下去。旁边好几个小孩，死都不肯下去，妈妈在一边耐心指导着：看，泥土是软软的对不对？
转过头看，艾文已经拼命在矿泉水瓶里灌青蛙卵，他想带回家，孵点小青蛙出来，几经劝说，才把青蛙卵又倒出来。
那一天因为看到了太多虫子，艾文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
回家的时候才开始喊痛，小陈又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叫你不要往草里钻，你非要去，这些爬爬藤都长着倒钩呢。
八岁的儿子，破坏力很强，有时一不留神，他会从家里台阶摔下来，哭着喊好痛。
大人又生气又心疼。
他还是会时不时打翻一杯饮料，因为想捉虫子在公园被咬得满头大包，膝盖上密密麻麻都是摔破的口子，新买的衣服一没注意已经破了个洞。
可是在夏日炎炎里奔跑的儿子，常常让我打心眼里觉得，太好了，他有最棒的童年，他就是我想养的那种小孩。
“妈妈，生日礼物我想要一只大蜘蛛，有毒的那种。”
“那可不行！那绝对不行！”
“那就来一只五厘米的中国大锹吧。”
“好的，生日快乐！”
希望他快乐，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文/毛利
作家，已出版四部作品，上海松江人，有一个月薪两万的全职爸爸小陈，一个爱吹葫芦丝的小学生儿子，最近二胎得女，关注并星标，看独立女性如何在上海乡村如何用力生活。欢迎追更新栏目【结婚自愈手册】和【再生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