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
当时的傅雷可以说是遇上了“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比那顶戴在他头顶的帽子还要沉痛。傅雷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几乎倾注了全部心血养育的儿子,为何竟然会跑到“敌国”去?他对自己向来无话不说,这次为何不跟自己商量?家与国,亲情伦理与国家伦理之间形成了紧张的对抗。
此后,傅雷有一年多没给傅聪写过信,傅聪也未给傅雷写信,从《傅雷家书》中即可看出这一点。直到1959年11月,傅聪才再次和傅雷联系上。傅聪在信中告诉傅雷,自己虽然出走英国,但始终没有忘记祖国。傅雷欣慰地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既没有忘怀祖国,祖国也没有忘了你,始终给你留着余地,等你醒悟。我相信:祖国的大门是永远向你开着的……你如今每次登台都与国家面子有关;个人的荣辱得失事小,国家的荣辱得失事大!你既热爱祖国,这一点尤其不能忘了……你在外做人方面也间接影响到国家民族的荣誉,自爱即所以报答父母,报答国家。
傅聪的母亲朱梅馥则在信中这样写道:你不忘祖国对你的培养,首长们的爱护,坚持你的独立斗争,为了民族自尊心,在外要出人头地、为国争光。
傅聪与母亲
在傅雷夫妇的教导之下,傅聪定下了在英国生活的“三不原则”:不入英国国籍;不去台;不说不利于祖国的话,不做不利于祖国的事。此后的数年里,傅聪一直恪守三大原则,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坚决不做有损民族荣誉的事情。
当时傅雷在国内的处境非常不好,出版社不出他的作品,没有稿酬就没有收入。当然,如果傅雷愿意换个名字,出版社还是会出他的书。只是傅雷不愿意,因为如果换名字,就等于承认自己有错了。在这种情况下,傅雷仍一丝不苟地坚持翻译工作,一天也没停下来。更可贵的是,傅雷在给傅聪的家书中从未抱怨过自己所受的不公正待遇。他一再对傅聪叮嘱的是,祖国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不要做有损国族荣誉的事情,要时刻记着国家……
傅雷渐渐老去了,身上的病痛也越来越多,有时候连给傅聪写信的精力都没有。他曾在信中对傅聪这样说道:人老了当然要百病丛生,衰老只有早晚之别,决无不来之理,你千万别为我担忧。
令傅雷夫妇略感欣慰的是,傅聪在英国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并且有了自己的爱人,她是著名小提琴家梅纽因之女弥拉。媳妇儿弥拉*之后,傅雷夫妇曾去城隍庙为母子祈福,恰巧看到凌霄花开得极为茂盛,于是给还未出世的孙子取名为“凌霄”。他们多希望,儿子媳妇就在自己身边,多希望能亲手抱抱自己的孙儿啊!
傅聪与弥拉
可是,1964年8月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击碎了傅雷夫妇的希望——傅聪加入了英国国籍。不知不觉间傅聪已出国十年,他的护照到期了,为了继续留在英国,他不得不加入英国国籍。当时国内将他视为“叛逃者”,他如果回国,结果不难预料。
这个消息对于傅雷又是沉重一击,他尽管能明白傅聪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的民族自尊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极大伤害。他一连几个月没有写信给傅聪,尽管傅聪和妻子弥拉、岳父梅纽因都曾给他写信,并且告诉了他凌霄出生的消息。可是,孙儿出生的喜讯,竟然和儿子叛逃的消息叠在一起。最后吗,傅雷还是给傅聪回信了,他说:
亲爱的孩子,几次三番动笔写你的信都没有写成,而几个月的保持沉默也使我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我们从八月到今天的心境简直无法形容。你的处境,你的为难,你的迫不得已的苦衷,我们都深深的体会到,怎么能责怪你呢?可是再彻底的谅解也减除不了我们沉重的心情。民族自尊心受了伤害,非短时期内所能平复……我们比什么时候都更想念你,可是我和妈妈都不敢谈到你;大家都害怕碰到双方的伤口,从而加剧自己的伤口。
傅雷夫妇
傅雷是理解傅聪的,尽管他在民族感情方面无法接受。但是,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人不会理解傅聪的行为,更不会接受。傅雷夫妇依旧在等待傅聪归来,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或许遥远的看不见了。确实如此,这一天遥远的看不见了。在傅聪加入英国国籍一年多后,一场大风暴席卷了中国,傅雷因为傅聪的出走成为了最早的受难者。
1966年8月30日晚,上海音乐学院的一群学生冲入了傅雷家中,开始了大抄家。他们主要是冲着“傅雷家书”而来的,因为傅聪是个“叛逃者”,傅雷长时间与傅聪保持联系,肯定能找出不少罪证。傅聪给傅雷的信大多被抄走了,这便是《傅雷家书》中大多是傅雷写给傅聪的信,而少有傅聪写给傅雷的信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