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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指南录后序》题解
杨春俏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妇孺皆知的诗句。宋末宰相文天祥拒绝元人威逼利诱而慷慨赴死,以其赤诚之心光照史册。
文天祥(1236~1283),字宋瑞,又字履善,别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他于理宗宝祐四年(1256)考中状元时,南宋局势已是日薄西山。
开庆元年(1259),元兵攻宋,宦官董宋臣劝理宗迁都,朝臣无人敢言,文天祥力主抗敌,并提出防御之策,但是未被采纳,于是弃官归家。后来担任湖南提刑、知赣州等地方官。
德祐元年(1275),元军进逼愈急,文天祥以家产充军费,起兵勤王。德祐二年正月,元兵围攻临安,南宋左、右丞相相继逃跑。
正月十九日,文天祥被朝廷派往元营谈判。他慷慨陈辞,触怒元朝丞相伯颜,被扣留并解送大都,行至镇江时得以逃脱,历尽艰险,逃归福州。
五月中,他将此次出使、被扣以及逃归途中纪述遭遇的诗篇汇编成集,命名为《指南录》,是取意他在《扬子江》一诗中所写“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这些诗篇记述了他出使北营与敌抗争的情况以及南归途中的艰险历程,是对其“丹心”的形象阐释。
诗篇定稿后,他以跌宕起伏、淋漓慷慨的文笔写成《后序》,依次叙述自己出使元营的目的、在北营的斗争、辗转逃归的经历以及诗集的成书经过。
在这篇《后序》中,他写到自己逃亡途中“及于死”的18种危恶险境,千载之后读来,犹令人为之提心吊胆;写到对“生也幸,而幸生也何所为”的痛苦思考,以及效法古人“誓不与贼俱生”“鞠躬尽力,死力而已”的慷慨赴义决心,直催人泪下。
《指南录后序》中,交织着亲与君、家与国、存与亡、北与南、生与死的一系列矛盾,彰显出这位民族英雄如日月经天般的浩然正气、至死不渝的赤胆忠心以及救亡图存的报国宏愿。
这是痛定思痛之后,对那段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经历的回忆,表明了舍生取义、死而无憾的决心,更使“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一感叹成为屡经生死考验、深思熟虑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指南录后序
【南宋】文天祥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1],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2]。时北兵已迫修门外[3],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4],莫知计所出。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
[1]德祐:宋恭帝赵显年号,1275~1276年。德祐二年,即端宗景炎元年(五月改元),公元1276年。二月:据史实当作正月。
[2]枢密使:宋时为枢密院长官,掌管国家兵权的大臣。《宋史·职官志二》:“枢密使,知院事,佐天子执兵政。”都督诸路军马:官名,全国军队的统帅。当时的行政区域名,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省”。
[3]北兵:指元兵。全文皆以“北”代“元”,有不承认元朝政权之意。修门:楚国郢都的城门,后泛指京都城门。这里借指南宋国都临安的城门。
[4]左丞相:指吴坚(1213~1276),字彦恺,号实堂,浙江仙居人。淳祐四年(1244)进士。德祐元年(1275)元军兵临皇都临安城下,曾以签书枢密院事出使元军求和。德祐二年(1276)正月升任左丞相兼枢密使,与贾余庆赴元营议降,后又为祈请使,赴元大都(今北京)递呈降表与国玺,旋被元朝羁留大都,当年病故。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我被任命为右丞相,兼任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当时北兵已逼近国都城门,迎战、守城或迁都(的方案),都来不及实施了。大小官员聚集在左丞相(吴坚)府里,谁都想不出办法来。适逢(双方)使者车辆往来频繁,北军邀请宋朝主持朝政的人相见。众人认为我行走一趟,是可以解除祸患的。
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1]。
[1]资政殿学士:官名,掌管皇帝文书,备皇帝顾问。
国家大事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爱惜生命;(而且)料想北人也还可以用言辞去打动。先前,奉命出使、往来双方之间的人,没有被扣留在北边的,我更想侦察一下北人的情况,归来后谋求救国的策略。于是辞却丞相官印,没有就任,第二天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出使(北军)。
初至北营,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1],贾余庆献谄于后[2],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
[1]吕师孟:南宋叛将吕文焕之侄,任兵部侍郎。德祐元年十二月出使元营,求向元称侄纳币,以成和议,元军不许。文天祥曾上书请斩吕以振士气。
[2]贾余庆:文天祥辞相印后,任右丞相。文天祥被元军扣留期间,贾余庆等令学士起草皇帝诏书,要天下州郡都归附元朝,并开列土地清册,向元朝投降,因此说他“献谄于后”。
刚到北军兵营时,我严辞抗争,激昂慷慨,北军上下都很惊慌震动,也不敢马上就轻视我国。不幸的是,先有吕师孟与我结怨,后有贾余庆向敌献媚,我被扣留,不能回国,国事就不可整顿了。
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1],数吕师孟叔侄为逆[2],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3],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1]诟虏帅失信:虏帅指元军统帅伯颜丞相。他原先说定事情办完便让文天祥回去,结果只放回卖国求降的南宋使臣贾余庆与吴坚等人,却软禁了文天祥,因此文天祥骂他“失信”。下文的“诋大酋”亦指此事。
[2]数吕师孟叔侄为逆:吕帅孟的叔父吕文焕,本是镇守襄阳的主将,投降元朝,并引元军南下,吕帅孟作内应。文天祥骂伯颜失信时,吕文焕从旁劝解。文天祥怒斥吕文焕叔侄叛逆误国,罪当诛*。
[3]二贵酋:指元军将领蒙古岱(也写作“忙古歹”)和索多(也写作“唆都”)。贵酋:少数民族的头领,此指元军高级官员。馆伴:古代陪同外族宾客人士的官员。
我自己估计不能脱身,就径直上前责骂敌军统帅不守信用,列举吕师孟叔侄叛国投敌行径,只想求死,不再顾及个人安危。北人虽然表面上尊敬我,实际上却很生气。两个重要头目名义上是招待使臣的官员,夜晚却让士兵包围我的住所,因而我就不能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