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①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余万言。
【白话】韩王安向秦国割让土地,献上印玺,请求作为秦国的附庸,派韩非为使者前往秦国觐见。韩非,是韩国的公子,擅长于刑名法术的学说。他见韩国日益衰落,多次向韩王上书献策,但都不能为韩王所用。于是韩非痛恨君主在治理国家时不能选任贤才,反而去提拔一些轻慢浮夸的蛀虫,将他们的权位置于有功实*臣子之上。法制宽松时,君主就会宠幸那些徒有虚名的文人;法制严格时,君主就会重用那些穿铠甲的勇士。现在国家所供养的都是些没用的人,有用的人又没能得到供养。韩非同情那些因为廉洁正直而不容于奸邪的臣子,他考察古往今来的得失变化,遂写下《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等十余万字的著作。
①韩非子作《五蠹》,指出祸乱国家的五种蠹虫,分别是:学者(即儒家)、言谈者(即纵横家)、带剑者(即游侠刺客)、患御者(即逃兵役者)、商工之民(即工商业者)。
【原文】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白话】秦王嬴政听闻韩非的贤能,希望能够见到他。正好此时韩非作为使者出访秦国,遂趁机上书秦王道:“现在秦国疆域数千里,军队号称上百万,军纪森严,赏罚公平,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的。现在臣冒死请求面见大王,是希望能够贡献破坏天下合纵联盟的计策。大王如若真能采纳臣的主张,而居然不能一举拆散天下合纵联盟,赵国不能攻克,韩国不能灭亡,楚魏不能臣服,齐燕不能归顺,霸王之名不能建立,四邻诸侯不来朝拜,那就请*我以示国人,以此来警戒那些不能忠心为君主谋划的人。”秦王读后非常高兴,但也还没有相信并任用他。李斯出于嫉妒,遂在秦王面前诋毁韩非道:“韩非,是韩国的公子。
如今大王正在打算吞并各诸侯国,韩非终究还是会为韩国考虑,而不会为秦国考虑的,这是人之常情。现在大王既不任用韩非,等他长期居住秦国后再放回,那是在给自己留下祸患啊,不如给他定个罪名,依法处死他。”秦王觉得有道理,遂命令司法官员给韩非定罪。李斯派人给韩非送去毒药,令他自*。韩非想要亲自向秦王陈述是非,可惜始终无法见到。后来秦王嬴政后悔,派人去赦免韩非时,韩非已经死了。
【原文】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白话】扬雄《法言》道:有人问:“韩非写下《说难》一文,却最终还是死于说难,敢问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回答是:“'说难’就是令他致死的原因啊!”那人问:“为什么这么说呢?”回答是:“君子依照礼制而行动,根据道义而停止,合乎礼义才前进,不合礼义就退后,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辞是否合乎对方心意。那些去游说别人而又总担心言辞不合对方心意的人,就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有人问:“韩非担心自己的言辞不合乎对方的心意,这难道有错吗?”回答是:“真正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言辞不合乎道义。如果合乎道义,而只是不合乎对方的心意,那没什么好担忧的。”
司马迁在作《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时,将《说难》全文摘录,我们亦全文转载如下: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弃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
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之断,则无以其谪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縻,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加,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离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翻译成白话意思是这样的:
大凡进说的困难:不是难在我的才智有可以说服君主的内容,也不是难在我的辩才可以阐明我的心意,也不是难在我敢于无所顾忌地完整表达我的观点。大凡进说的困难在于,了解进说对象的心理,以便我能用适当的说辞以迎合他。如果进说对象想要追求的是美名,而我却用厚利去游说他,那就显得节操低下而得到卑贱的待遇,必然会被抛弃和疏远。如果进说对象想要追求的是厚利,而我却用美名去游说他,那就会显得没有心计而脱离实际,必然不会被接受和录用。如果进说对象实际上想追求的是厚利,而只是在表面上追求美名,那么,我用美名去游说他,他就会表面上收容我而实际上疏远我,我用厚利去游说他,他就会实际上采用我而表面上抛弃我。这些,都是不能不明察的。
事情因保密而成功,谈话因泄密而失败。所谓泄密,不一定是进说者泄露机密,而是谈话触及到君主心中隐匿之事,这就会使进说者身遭危险。君主表面上在做这件事,心里想的却是由此来办成那件事,进说者不仅知道君主表面上在做的事,还知道他这样做的真实意图,这样也会身遭危险。进说者为君主谋划一件不寻常的大事以迎合其心意,结果被聪明人通过外部迹象而猜测出来。事情泄露后,君主一定认为是进说者泄露的,这就会使进说者身遭危险。君主的恩泽尚不深厚,进说者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将来说辞得以施行并获得成功,则其功德会被忘记;如果将来说辞行不通而遭到挫败,也会使进说者身遭危险。君主有过错,进说者通过阐明礼义来挑他的毛病,这样就会身遭危险。
君主有时计谋得当而想自以为功,进说者同样知道此计,这样就会身遭危险。强迫君主去做他不能做的事,强迫君主去停他不愿停的事,这样就会身遭危险。因此,进说者如果和君主谈论朝中大臣,就会被认为是想离间君臣关系;如果和君主谈论左右近侍,就被认为是想卖弄身价。谈论君主所喜爱的人,就被认为是找靠山;谈论君主所憎恶的人,就被认为是搞试探。说话直截了当,就会被认为是不智而笨拙;谈话详细广博,就会被认为是冗长而啰嗦。简短地陈述意见,就会被认为是怯懦而不敢尽言;详细地高谈阔论,就会被认为是粗野而不懂礼貌。这些进说中的困难,都是不能不知道的。
大凡进说的要领,在于美化进说对象自以为骄傲的事而掩盖他自以为羞耻的事。君主有出于私心的急事,进说者一定要将此事说成是合乎公义的,然后鼓励他努力去做。君主有卑下的念头,可是又无法克制,此时进说者一定要将这种念头美化,然后抱怨君主为什么不去做。君主有过高的心愿,而实际上又不能达到,进说者就向他列举其中的缺点,分析这样做的坏处,而称赞君主不去这样做。君主想炫耀自己的智能,进说者就为他列举其它事物中的同类情况,多为他提供依据,使他能够从我的言论中获得借鉴,而我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此来帮助他炫耀才智。如果想要进献与人相安的话,就必须要用美好的名义阐明,同时又暗示它合乎君主的私利。如果想要陈述有危害的事,那就要表明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毁谤,同时又暗示它对君主也会有损害。
进说者要称赞与君主行为相同的人,筹划与君主思路相同的事。对于与君主有同样卑污行为的人,一定要大加粉饰,说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坏处。对于与君主遭受同样败绩的人,一定要极力掩饰,说这样其实也算不得失败。君主自以为力量强大时,就不要用困难的事情去压抑他。君主自以为决断勇敢时,就不要用他的过失去触怒他。君主自以为智计高明时,就不要用他的败绩去困窘他。在主旨上不存在违逆,在言辞上不存在抵触,然后进说者就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智慧和辩才了。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获得君主的亲近不疑,从而使进说者能够畅所欲言。伊尹曾经做过厨师,百里奚曾经做过奴隶,其目的都是为了求得君主的重用。此二人都是圣人,却也不得不通过做低贱的事来谋求进身,姿态摆的是何其低下啊!
现在,即便我因为言论而身为厨师和奴隶,可只要这些言论能够被采纳,进而用来拯救天下,那么智能之士就不会因此感到耻辱。经过很长时间的相处,君主的恩泽已经深厚,进说者的深谋远虑便不再会被怀疑,争论是非也不再会被论罪,于是就可以明白剖析利害以帮助君主成就功业,可以直接指明是非来帮助君主端正言行,能够被君主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就可以称为进说成功了。
从前,郑武公想要讨伐胡国,就故意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君主以取悦于他。之后郑武公问群臣:“我想对外用兵,讨伐谁比较合适?”大夫关其思道:“胡国可以讨伐。”武公大怒而诛*了他,道:“胡国是我的兄弟之国,你居然说要讨伐它,这是什么意思?”胡国君主听说此事后,认为郑国与自己亲善,遂不再防备郑国。于是郑国出兵偷袭胡国,攻占了它。宋国有个富人,雨水把墙淋塌了,他的儿子道:“如果不修墙的话,必定会有盗贼来偷东西。”其邻居家的老人也这么说。当晚,富人家里果然有大量财物被盗,于是富人赞赏自己儿子的聪明,却对邻居老人起疑心。关其思和邻居老人这两人所说的话都是对的,可结果却是严重的被*,轻微的被怀疑,可见困难不在于怎样了解事物,而在于怎样处理了解到的事物。
因此,绕朝的话本是对的,可是他在晋国被视为圣人,在秦国却惨遭*害,这是不能不明察的。从前弥子瑕受到卫灵公的宠信。卫国法令规定,偷驾国君车子的要处以砍脚的刑罚。弥子瑕母亲生病,有人抄近路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得知消息后假托国君的命令,驾着国君的车子出了宫门。卫灵公听说此事后,认为弥子瑕十分贤德,道:“真孝顺啊!为了母亲的缘故,竟然忘记了砍脚的刑罚。”另一天,弥子瑕与卫灵公在果园游玩,摘了个桃子尝后觉得很甜,就把剩下来的半个拿给卫灵公吃。卫灵公道:“真是爱我啊!竟然忘记满足自己的口福,把好吃的给我吃。”等到弥子瑕色衰爱弛,得罪了卫灵公,卫灵公道:“这个人曾经假托君命偷驾我的车子,又曾经把吃剩下的桃子给我吃。”
因此,弥子瑕的行为与当初并无两样,但之前被称赞为贤德,后来却遭受罪责,是由于卫灵公的爱憎发生了变化。所以说:受到君王的宠爱,就会被视为智谋得当而愈加亲近;受到君王的憎恶,就会被视为聪明不当而遭到怪罪,从而更加疏远。因此,进谏游说的人,不能不先详查君王的爱憎之情而后再考虑怎样游说。
龙这种动物,当它温柔驯服时,你可以和它游戏,可以骑在它身上。但它的喉咙下有一尺长的逆鳞,如果有人碰触到逆鳞,就一定会被龙*死。君主也是有逆鳞的,进说者只要不去触碰逆鳞,那就接近于成功了。
【原文】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白话】臣司马光认为:我听说,君子先亲近自己的亲人,然后推广到别人的亲人;先热爱自己的国家,然后再推广到别人的国家,因此才能功勋卓著、名声美好,从而享有各种福德。如今韩非为秦国出谋献策,首先想到的却是要通过颠覆自己的祖国来证实自己的主张。他所犯下的罪过是死有余辜的,又哪里值得怜悯呢!
公元前232年 己巳
秦始皇帝 十五年
【原文】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
【白话】秦王嬴政大举进攻赵国,一路军队抵达邺城,一路军队抵达太原,攻克狼孟(今山西阳曲)、番吾(今河北磁县),因遭到李牧率军抵抗而撤兵。
狼孟毗邻太原、番吾毗邻邺城。《史记·六国表》记:“(赵王迁)四年,秦拔我狼孟、番吾,军邺。”《史记·赵世家》记:“(赵王迁)四年,秦攻我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故此次秦军伐赵,应该是在番吾为李牧所败,故而撤军。
【原文】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
【白话】当初,燕国太子姬丹曾在赵国充当人质,期间与同在赵国的嬴政关系亲密。待到嬴政即位秦王,姬丹又被派到秦国充当人质,而秦王嬴政却并不以礼相待。姬丹大怒,逃回燕国。
公元前231年 庚午
秦始皇帝 十六年
【原文】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白话】韩国将南阳之地献给秦国。九月,秦国派兵前往韩国接受献地。
【原文】魏人献地。
【白话】魏国割让土地献给秦国。
【原文】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①,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②东西百三十步。
【白话】代地(今河北蔚县)发生地震,自乐徐(今河北涞源东南)以西,向北到平阴(今山西阳高县东南),一半以上的楼台房屋倒塌,土地出现一条大裂缝,东西宽达一百三十步。
①平阴在乐徐东北方140千米处,如以这两地为对角作长方形,则受灾面积约为一万平方千米。
②坼,音chè,裂开。
公元前230年 辛未
秦始皇帝 十七年
【原文】内史胜①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
【白话】秦国内史胜(姓不详)率军灭韩,俘虏韩王韩安,在韩国的领土上设置颍川郡。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秦始皇)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胜,繁体字作“勝”,故《资治通鉴》此处所载之内史胜,即《史记》所载之内史腾。按《资治通鉴》记载,韩国在上年将南阳之地献给秦国,而从《史记》的记载可以看出,将南阳之地献给秦国并非出于韩王安的旨意,而是出于韩国南阳假守腾的投献。由于此次投献之功,腾被封为秦国内史,即首都最高军政长官。本年,秦王嬴政不用王翦等名将,而用内史腾挂帅伐韩,就是利用他熟悉韩国内情之便。
【原文】华阳太后薨。
【白话】秦王嬴政的祖母华阳太后去世。
【原文】赵大饥。
【白话】赵国发生大饥荒。
【原文】卫元君薨,子角立。
【白话】卫元君去世,子卫角继位。
公元前229年 壬申
秦始皇帝 十八年
【原文】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①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之;废司马尚。
【白话】秦将王翦率领驻扎在上郡的军队攻下井陉(今河北获鹿),杨端和率领驻扎在河内的军队北上共同伐赵。赵国大将李牧、司马尚率军抵抗。秦国派人用重金收买赵幽缪王的宠臣郭开,让他在赵幽缪王面前诋毁李牧和司马尚,说他们想要谋反。赵幽缪王派赵葱及齐将颜聚取代二人的职务。李牧拒不接受命令,赵国将其逮捕后*死,同时废除了司马尚。
①嬖,音bì,宠幸。
公元前228年 癸酉
秦始皇帝 十九年
【原文】王翦击赵军,大破之,*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之。还,从太原、上郡归。
【白话】秦将王翦率军攻击赵军,大败赵军,*死赵葱,颜聚逃亡,遂攻克邯郸,俘虏赵王迁。秦王嬴政亲自驾临邯郸,将过去与他母亲家有仇怨的人全部诛*,然后经由太原、上郡返回咸阳。
【原文】太后薨。
【白话】秦王嬴政的母亲、太后赵姬去世。
【原文】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赵公子嘉帅其宗数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白话】秦将王翦率军驻扎在中山(今河北定州),以震慑燕国。赵国公子赵嘉率领其宗族数百人逃往代地,自立为代王,赵国灭亡后,许多官员陆续前往投奔,与燕国合兵一处,共同驻扎在上谷(今河北怀来)。
【原文】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负刍*之,自立。
【白话】楚幽王芈悍去世,国人立其弟芈郝为楚王。三月,芈郝的庶兄芈负刍*死芈郝,自立为楚王。
【原文】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白话】魏景湣王魏增去世,其子魏假继位。
【原文】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惛然①,恐不能须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白话】燕国太子姬丹怨恨秦王嬴政,想要对其实施报复,遂问计于太傅鞠武。鞠武建议太子丹西与三晋订约,南与齐楚合纵,北与匈奴媾和,以此来共同对付秦国。太子丹道:“太傅的计策要想实现,需要耗费旷日持久的时间,让人感到烦闷焦躁,恐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了。”不久之后,秦将樊於期获罪后逃到燕国,太子丹收纳了他,并安排他住下。鞠武劝谏太子丹道:“秦王嬴政为人暴虐,又长期对燕国存有积怨,光凭这点就足以令人寒心了,更何况他还获悉樊将军被燕国收留在此呢!这简直就是把肉丢弃在饿虎必经的道路上。
希望您立即把樊将军送往匈奴去!”太子丹道:“樊将军走投无路才来投奔于我,这正是我应当舍命保护他的时候,请您还是考虑一下其它办法吧!”鞠武道:“冒险行事以求取安全,制造灾祸以作为幸福,谋略浅薄而加深积怨,只为了结交一个新朋友,就不顾及国家即将遭受的大难,这就是所谓的加深仇怨而助长灾祸啊!”太子丹听不进去。
①惛,此多音字,音hūn时同“昏”,昏乱、迷糊之意;音mèn时同“闷”,烦闷、郁闷之意。
【原文】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则因而刺*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
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①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粹之,以试人,血濡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白话】太子丹听说卫国人荆轲的贤能,遂以谦卑的言词携厚礼求见他。太子丹对荆轲道:“现在秦国已经俘虏韩王,又出兵向南伐楚,向北逼赵。如果赵国无法抵挡秦国,则灾祸必定会降临到燕国头上。燕国既小又弱,在军事上经常吃败仗,又哪里还能够抵挡得住秦军的攻势呢!现在各诸侯国都已臣服秦国,没有谁敢再来组织合纵联盟了。以我个人的愚见,如果真能有一位天下勇士出使秦国,用暴力劫持秦王嬴政,迫使他将兼并得来的土地都吐出来还给各诸侯国,就好像当年曹沫劫持齐桓公那样,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如果不行,就趁机刺*秦王嬴政。秦国大将拥兵在外,国内发生动乱,必定会导致君臣之间相互猜疑。我们正好利用这段动荡时间,与各国缔结合纵联盟,则必定能够击破秦军。希望荆先生能够留意这件事情。”荆轲答应了。于是太子丹安排荆轲住进上等馆舍,并且每天亲自前往探望,凡是能够奉送供养荆轲的东西,没有不送到的。等到王翦灭掉赵国,太子丹闻讯后十分恐惧,便打算派荆轲出行。荆轲道:“我现在前往秦国,无法取信于秦人,因而也就无法靠近秦王。如果能够拿到樊将军的人头和燕国膏腴之地的地图,我携带这两样作为礼物献给秦王,则秦王必定大喜而召见我,那时我就可以劫持秦王以回报您了。”太子丹道:“樊将军在穷途末路时投奔于我,我实在是不忍心这么做啊!”于是荆轲私下会见樊於期道:“秦国对待将军,可说是残忍至极。
您的父母宗族都遭到他们的*戮,现在听说又在悬赏千斤黄金、万户封地以购买您的首级,您打算怎么办呢?”樊於期流泪叹息道:“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荆轲道:“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头颅以献给秦王,秦王必定会十分高兴而因此召见我。届时,我将左手拽着他的袖子,右手持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这样一来,将军大仇得报,燕国遭受欺凌的耻辱也可以消除了!”樊於期道:“这正是wo日日夜夜、切齿烂心都渴望实现的事情啊!”遂拔剑自刎。太子丹闻讯赶来,伏在尸体痛哭,但也已无可奈何,遂将樊於期的首级装在匣子里。太子丹事先已经求取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又令工匠将匕首用毒药淬炼,用人来做实验,只需有一丝血渗出,就没有不立即死亡的。于是收拾行装以派遣荆轲出使秦国,以燕国勇士秦舞阳担任其副使。
①揕,音zhèn,用刀剑刺。
②濡,音rú,沾湿,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