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是最善于从民众的生命实践中体认天道的人。民众的生命实践,是对立冲突,以及和谐统一,在民众的对立冲突与和谐统一中发现天道。
主讲人:复旦大学教授 王德峰
关键词:向群众学习 圣贤之道
我们现在来讨论中国哲学与中国历史研究的统一性,也就是中国思想中的“论道”的智慧。
论道是如何论呢?圣人求道,道无可见——也就是说你看不到道本身,道没写在天空上让你看见。那么,从哪里去领会体认天道呢?——从人民生活中。
从群众中来 到群众中去清朝有一位史学家,也是思想家,叫章学诚,他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人分了几种,有这样几种:小人、君子、贤人、圣人。”
一个人怎么成为君子呢?——要向贤人学习,他说:“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向贤人学习我们才能成为君子。
那么贤人从哪里来呢?贤人是学于圣人,向圣人学习,“学于圣人,斯为贤人。”
——看来圣和贤还是有个境界的差别的。那么又要问圣人从哪里来?圣人又是向谁学的呢?章学诚说:“学于众人,斯为圣人。”
——众人就是天下百姓。我们对这句话千万别误解,章学诚并没有说老百姓可以教出一个圣人来。学于众人,是指什么?是学众人之行。众人之行是指民众的生命实践。
圣人从哪里去体认天道呢?
——从人民的生命实践中去体认,这就叫学于众人,于是成了圣人。众人之行是可以发现天道的地方。
章学诚又有一句话:“众人之行乃一阴一阳之迹也”,一阴一阳就是天道,“一阴一阳谓之道”。
天道在哪里留下的痕迹呢?在民众的生命实践中留下了痕迹。
“众人之行乃一阴一阳之迹也”,这话说得好,圣人从哪里来?圣人是最善于从民众的生命实践中体认天道的人。民众的生命实践,是对立冲突,以及和谐统一,在民众的对立冲突与和谐统一中发现天道。一阴一阳既是冲突的,又是可以互补的,我们通常的理解就是对立而统一。
我们在民众生命实践中发现的冲突,又能找到解决冲突的道路,这就是对天道的体认。
伟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什么是从群众中来呢?——就是从民众的生命实践中去体会、领会天道;你把有所体认的天道再说出来,去引领人民生活,这叫“到群众中去”。
“到群众中去”的前提是“从群众中来”,这完全符合中国思想。
六经皆史章学诚又说了这样的话,他说“六经”——就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中国最早的经典,《诗》、《书》、《礼》、《易》、《乐》、《春秋》。《诗》就是《诗经》、《书》就是《尚书》、《礼》就是《礼记》、《乐》就是《乐记》、《易》就是《易经》、还有《春秋》——以鲁国的年代做标准的编年史。这合起来就是六经。
章学诚说“六经皆史”,也就是说“六经其实就是历史”。
章学诚(1738年-1801年)清代史学家、思想家,中国古典史学的终结者,方志学奠基人。
我们中国的哲学没有专门的哲学著述,所谓哲学专著,在先秦的时候,论道总是以历史来论道的。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结;《周易》是一部卜筮之书,它是演卦、预测,演出了64卦,这64卦是什么?就是中国人对世界的领会,最基本的领会,这64卦经天纬地。《易经》同时也就是中国哲学思想最初的一个源头,用冯友兰先生的话来讲,《周易》是一部中国最早的《精神现象学》。
《春秋》当然是一部史书了;至于《尚书》,我们完全可以这样来理解它:《尚书》就是夏、商、周这三代中央文件汇编。
所以说“六经皆史”,中国哲学论道,不脱离人民生活,不脱离历史。
从历史中体察人生百味章学诚还有一句话,“道备于六经”,也就是说我们中国人对道的领会其实在六经中都已经完备了,后面的任务就是要把它阐发出来。
从六经中阐发什么呢?阐发我们对天道的领会,这个阐发的方法就是训诂,从文字当中去领会。
文字可是件大事,我们都听说过“经学”,所谓“经学”就是对六经的解释的学问。
解释的第一步就是对六经所用的文字的含义加以阐发。因为,人对道的领会都以语言的方式保存下来了。语言是指有文字的。我们如果把这两句话合起来,第一句话说“道备于六经”;第二句话说“六经皆史”,那么这两句话合起来就是什么呢?
就是一句话:天道在历史生活中。当中有一个媒介,就是六经的文字。“道备于六经”,“六经皆史”,换句话说就是“道”在史中,史,就是人民生活的历史。
人民生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不断地展开、变迁,这些展开、变迁都是天道的体现。
我们不要相信有一种所谓绝对的、固有的、不朽的真理,真理本身是历史性的。西方早就有专门的哲学著作,比方说柏拉图的《理想国》等等;而中国人,像老子、孔子等等,他们都不脱离历史来论道,不离人事,不离开人间的事情,总跟人民生活关联着说道、论道。
所以我们自然就能理解,中国的人文学问,文、史、哲,向来是贯通的。你论道的事情,是不是要用文字来说?——语言文字要说得好。什么叫说得好?——因为难说。
论道多么难,说道多么难,所以文字上要有它的功夫才行,同时又不脱离人民生活的历史,所以史学也在里边。
司马迁说过,他写《史记》是为了什么?三句话: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所谓“究天人之际”,就是论道了,所以史学是论道的。
现在我们的大学是按西方的体制建构的:中文系、中国语言文学系是一个系,哲学系是另外一个系,历史系又是另一个系,终于到后来老死不相往来,这叫“专业细分”。
我认为这是现代人文学问研究的一个弊端。我们应当回过来看,我们中国思想的优越性。
中国思想的优越性表现为中国人的历史意识非常早熟。
老子的出身就是史官,记载历史是他的职责。中国后来的传统都是这样,朝廷议政、皇帝说话、大臣怎么讲都要记下来的,这是对历史倍加重视。
因为借助历史我们能够领会天道,以史为镜、以史为鉴,这“鉴”就是镜子。以铜为镜,就是人要照镜子,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因此,中学历史课是非常重要的,就看讲历史课的老师怎么讲,能不能在讲历史的时候把论道的境界说出来——这样我们的学生才能明白:我们中国人怎么会走到今天的?
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那句话,“在历史上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
大学有那么多不同的专业,有的还是应用学科,技术性很强,但是大学作为一个高等教育来说,它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文修养,是人生精神的修养。
本科教育的最终目标大学四年的学习有自身有独立的意义,不应当把本科教育看成是一种途径和手段,是通向未来的谋职,或通向将来考研的手段和途径,这就误解了本科教育。本科教育有它自身的独立的意义和价值。
确实,本科的学生有专业属性,假定你是材料力学的本科生,你将来毕业以后却未必做材料力学的工作。但是借助材料力学这个专业,你获得了学者的修养,你探索过这个领域中的学术问题,后来还写了一篇学士论文。
尽管你毕业了之后并不做材料力学的工作,但是你在学习材料力学的过程中,获得了学者的气质、学者的思维——批判性思维、系统性思维,以及追求真理的热情。
本科教育自成体系、自成价值。
也许,许多的教授都会反对我这种观点,他们认为本科教育就是为社会需要培养人才,这话自然是对。但是,经过四年的本科教育之后,我们仅仅成为某一个领域的专家,这并不是本科教育的最终目标。
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中西文化、中西价值观念冲突的时代,我们每一个年轻人如何选择他自己的人生道路,树立他人生的意义和目标,这始终是需要中国哲学的修养,中国人文精神的培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