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视线转回到鄂东沿江走廊上来。两岸山势险峻的地势,使得鄂东沿江走廊充当的主要是一条战略通道而非核心区的功能。在三国时代,黄石市东南方向的沿江山体被命名为“西塞”(山体遂命名为“西塞山”)。
在扬州与荆州的战争中,西塞曾经多次成为战场。单从名字也可以看出,“西塞”所指的是孙吴政权的西部要塞。也可以这样说,孙吴政权希望能够以西塞山及其所对应的江面,作为抵御荆州威胁的第一道防线。
当然,以西塞为前线的想法,是建立在孙吴政权没有控制荆州的情况下。在荆州刘表政权崩溃后,有机会染指荆州的孙吴政权,就需要将视线越过黄石和西塞山,在更为广阔的鄂东南三角区腹地布局了。
从西塞山出发溯江而上3、40公里,两岸的地势开始变得开阔。不仅如此,长江南北两岸还会出现两个地区中心城市:长江南岸的鄂州,以及北岸的黄冈。对于前者,很多人对它的印象是,鄂州的“鄂”字也是湖北的简称;而近年来帮助前者打响知名度的,更多是位列四大高考工厂的“黄冈中学”。
然而具体到三国时代,这段长江两岸却有与两个知名标签相关联:赤壁和樊口。关于赤壁之战发生在哪里,历来争论不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是位于鄂东南三角区所对应的这段长江之中。
由于苏轼前后《赤壁赋》的背书,“黄州赤壁”成为了知名度最高的选项(黄冈唐宋时称“黄州”)。从地理位置上看,黄冈位于江汉平原的东部顶点。如果当年赤壁之战真的发生于此,则意味着曹操已经控制了整个江汉平原。
关于赤壁之战时,曹操到底已经控制了哪些区域,又或谁才是真正的“赤壁”,并不是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当下这些地理解读,更多是让大家在脑海中建立一个地理框架。相比赤壁的不确定性,樊口的位置倒是没什么争议。刘备败入江夏之后,曾在鲁肃的建议下于樊口驻扎,并在与孙权结盟之后,在此与周瑜所率领的江东水军会合。今天,你仍然能够在鄂州城西的西山脚下,看到“樊口”的存在。
樊口的故事并没有止于赤壁之战。公元221年,在孙吴政权攻灭关羽取得荆州的控制权之后,为了稳固这片居于三国之中的战略要地,孙权将与樊口相依的鄂县更名为“武昌”,并将都城从江东的建业(南京)迁至于此。8年之后,孙权在武昌城称帝,正式在政治层面将历史拉入三国时代。
先后被刘备和孙权选择,看来樊口的位置非同一般。当我们顺着与樊口相连的水道,向这片三角区腹地探寻,答案便浮现眼前了。与樊口相连的,是以 “梁子湖”为中心的,鄂东南最大的几个湖泊。
除面积仅次于洪湖的湖北省第二大湖梁子湖以外,这个水道相连的湖群还包括:牛山湖、保安湖、三山湖等湖泊。整个湖群则可被统称为“梁林湖水系”。历史上,这些湖泊的融合度比今天我们能看到的要更高,整个湖区还有一个更容易让大家联系到樊口的名称——樊湖。
传说中,樊湖地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帝尧时期的“樊国”,只是如此久远的“历史”只能归类于传说。这一地区真正能够进入信史时代,始于西周中期在此建国的“鄂国”。
再向前追溯的话,鄂国的历史还可以追溯到殷商时期,建制于山西境内的“鄂国”。传说中,在殷商末年,当时的鄂侯曾经与西伯侯姬昌一起位列三公,并因向纣王谏言而被*。其后在西周初年,迁徙至南襄盆地北部,并于西周中期沿随枣走廊一路南迁,最终跨越长江至樊湖地区重新建国。至于说这个“鄂”字,是否与鳄鱼有关,那就见仁见智了。
在楚国崛起于江汉平原之后,近在咫尺的鄂国也随之覆灭成了为楚国的属地。对于楚国来说,吞并鄂国的意义在于将边界推进到两湖盆地的东边缘,并通过鄂东走廊渗透长江下游。而对于试图反方向操作的孙权来说,在荆州新定,魏、蜀两家还虎视眈眈之时,将都城迁至荆州地界则有利于加强对荆州的统治。
然而由于南郡及江夏郡的北部地区,包括襄阳和曾经作为江夏郡治所的“安陆”(今云梦县),都在魏国的控制之下。东吴对能否守住荆州,显然没有经营江东时那么有信心。将政治中心放至江汉平原更是有安全上的隐患。
对于以“地利”立国的江东政权来说,江汉平原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天险的保护。刘备当日被虎豹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追击至长坂坡的经历,更是让孙吴政权认定,长江才是最有利的屏障。
从更高的视角来看你会发现,鄂东南三角区本身也是“两湖盆地”的一部分,鄂州所扼守的是整个盆地区的东大门,也是由东向西入驻两湖地区的桥头堡。在这种情况下,将同样有长江天险庇护的鄂东南三角区,经营成为控制荆州的“小江东”,并以与西塞防线近在咫尺的鄂县为新都的“武昌”,无论在战略还安全上都不失为良策。
然而历史上,孙权的良苦用心并没有得到江东士族的广泛支持。公元229年,孙权在“武昌”称帝之后,旋即还都建业。公元266年,孙吴末代皇帝孙皓一度再次迁都“武昌”,但同样遭到江东势力的强烈反对并酿成了内乱。甚至民间也产生了“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的民谣。迫使孙吴政权再一次将都城迁回建业。
现在,当大家明白最初的武昌原来是现在的鄂州,并且拥有鄂东南地区最大的腹地时,问题又来了。从地理位置上看,当下这个对应着汉水河口的武昌,位置同样看起来很有优势,又有什么理由被孙吴政权放弃呢?与江东的情况类似,鄂东南三角区的防御面实际也是在西侧。以此来说,现在这个武昌的位置与孙吴在江东的都城建业(南京)相当。更何况夏口还能够通过汉水,横穿整个江汉平原并直达南襄盆地。
对于有入主中原之心的孙吴政权来说,这样一个位置是不可能不重点经营的。实际上孙权并没有放弃夏口,而只是放弃了黄祖在汉阳地区所筑的“夏口城”,转而在现在的武昌地区重筑了新的“夏口城”。在孙权有意将鄂东南打造成“小江东”的情况下,将夏口城移筑到长江东岸,有助于整个鄂东南地区的开发。虽然由于位置过于前线,新的夏口城并没有成为东吴的新都,但还是成为了吴属江夏郡的郡治所在。
身兼区域政治中心和开发职责的新夏口城,同样在背后的鄂东南三角区拥有自己的腹地。如果说,樊湖覆盖的是鄂东南腹地的中东部,那么新夏口城所辐射的就是这个三角区的北部了。今天,这一区域的代表性湖泊是位于武昌东部,并因此而得名的“东湖”。至于三国时代,这一地区的湖泊分布状态如何,当下已很难考证。可以肯定的是,负责新夏口防线的吴国水军,在这个区位上并不缺少与长江相通的湖泊囤驻。
那么,武昌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从樊口跑到夏口的呢?其实“武昌”和“鄂”这个两个名称,曾多次在上述两个战略要地转换。比如在南宋时期,现在的武昌反倒是叫“鄂州”,而现在的“鄂州”当时还是叫“武昌”(武昌县)。
夏口得到“武昌”之名始于元朝设置统属两地的“武昌路”,并将治所放在了夏口。其后由于明清两代只是将武昌路改称为武昌府,夏口属性的武昌仍以府治的地位,得以用“武昌府”之名贯穿明清两代,并在清王朝终结的那一年,通过“武昌起义”的背书,彻底在进入新时代后独占武昌之名。
在武昌府的存续过程中,虽然当年孙权在樊口边上设立的“武昌”,尚能一直以“武昌县”之名存在于行政版图中,但为了避免与已经升级为湖北省会的武昌发生混淆,最终还是不得不让出“武昌”的版权,不得不恢复“鄂”的旧名。
说到这里,倒是还可以了解一下著名的武昌鱼到底是什么鱼。通俗点讲,你可以认为武昌鱼就是大家在菜场常见的“鳊鱼”。不过新旧武昌人可能会告诉你,只有科研人员于1955年在梁子湖发现的“团头舫”才能算是真正的武昌鱼,菜场里卖的大路货是“三角舫”。
至于说这两种鳊鱼到底的细微区别到底在哪里,味道又是否有差异,大家可自行去考证。只是说2000多年前吴人口中所说的“不食武昌鱼”,应该只是用来泛指罢了。由于梁子湖当下为武汉和鄂州两地共有。在这种情况下,倒是不用去争议,谁更有资格拥有“武昌鱼”的属地权。
在这个各大省会城市都争相扩张,希望成为特大城市的时候,如果鄂州有一天被并入武汉,倒也算是为新老武昌这桩公案,找到了一条另类解决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