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有一个电影叫做三少爷的剑,里面的燕十三身患绝症,一心寻死,于是在远离喧嚣的地方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躺在里面等待死亡的降临。艺术来源于生活,燕十三是小说虚构之人,而历史上卢照邻却真的这样做了。卢照邻并不是哗众取宠,而是被病痛折磨的实在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卢照邻出生在范阳,是东汉末年卢植的后代,卢植是一代大儒,平定过黄巾起义,白马将军公孙瓒,蜀汉昭烈帝刘备都是他的学生。范阳卢氏是名门望族,对待子弟的教育非常重视,卢照邻年纪轻轻师从名家,学有所成,二十岁到长安投奔来济,来济是隋将来护儿的儿子,是高宗朝的重臣。在他的推崇之下,卢照邻在长安声名鹊起,进入了邓王李元裕的王府当了典签。能进入邓王府,受邓王赏识,委以机要,卢照邻的起点不可谓不高。只可惜这两位赏识卢照邻的大人物后来都相继辞世。在邓王府蹉跎了十年的岁月,卢照邻并没有如愿得到朝廷的重用,对于自视甚高的他来说,心中显然是不能平静的,他发出了“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的牢*。离开王府之后卢照邻被任命为益州新都县尉,来蜀地当这么一个小官,卢照邻心中是十分郁闷憋屈的,觉得自己生不逢时,赶上战端未平,四方未定的年代,武将显贵,文人却得不到重用。他在《释疾文》中写到“文臣鼠窜,猛士鹰扬。故吾甘栖栖以赴蜀,分默默以从梁。”杨炯也写过“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诗句,字里行间都有对朝廷重武轻文的不满和对自己不受重用的怨望。
说来也巧,初唐四杰都曾在王府中任过职,王勃在沛王府,卢照邻在邓王府,骆冰王在道王府,杨炯在太子府,四人也都有在蜀地生活的经历,这大概是一种历史的巧合吧。到了蜀地的卢照邻遇到了被赶出沛王府的王勃,两个沦落天涯的人倒是互相唱和,惺惺相惜。但是卢照邻与益州当地的官员相处的就不那么融洽了,同僚关系极差,卢照邻觉得自己是凤凰落在乌鸦群,跟这些土包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对同僚别提有多看不上,还专门写诗明志,决不与这些人为伍。要不说四杰都是这样的臭德行,干啥啥不行,招恨第一名。
卢照邻曾经有过一次牢狱之灾,有说是他的长诗《长安古意》中有梁王字眼,被当时权势熏天的梁王武三思认为是在讥讽自己,于是把卢照邻下了大狱;也有说是益州官员故意构陷,让他身陷囹圄,总之他是招人嫉恨才有此一着,好在有朋友营救,卢照邻才得以出狱。
在益州卢照邻遇到了一生挚爱郭氏,虽然是一个风尘女子,但是两人却认了真,只可惜这段感情最终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唐朝诗人好出负心汉,李益是一个,抛弃了痴心一片的霍小玉;元稹更是一个,不仅抛弃了崔莺莺,而且还写成故事自鸣得意。但是卢照邻并不是,他虽然轻狂但是对待感情却比李益元稹认真的多,只是文人心中都有达官显贵的心结,即使美人在伴也念念不忘想要求取功名,于是他与郭氏女子相约,长安求官之后会就回来找她,只可惜他的厄运也就此开始了。
长安之行很不如意,他仅得到秘书省校书郎的职务。校书郎,正九品上,辗转官场多年,官却越做越小,仅仅是这样倒还罢了,卢照邻健康也出了问题。不知是蜀中气候所致,还是牢狱之灾的原因,卢照邻患了风疾,从现代医学的角度判断,这可能是一种类风湿性关节炎或者是肌肉萎缩症。病情发展的很快,折磨的卢照邻痛苦不堪,恰好当时孙思邈就在长安,卢照邻恳请孙思邈为他治疗,可是病症太严重,连药王能做的也只有控制病情,并不能彻底治愈。为了治病,卢照邻干脆拜在孙思邈的门下,边学边治,后来,孙思邈离京,归还太白山,卢照邻此时已经顾不了仕途了,弃官追随孙思邈而去。他羸卧太白山时,父亲又去世了,家道从此中落,贫病交加再加上父亲去世,卢照邻备受打击,病情也慢慢加重了。至于此时,病痛的折磨早已让他放下了曾经的傲气与目中无人。卢照邻离开太白山,到了离洛阳近点的具茨山住下,可怜巴巴向洛阳名流朝士乞钱买药治病,言辞谦卑,态度恳切,旧日相识看到昔日名士落魄至此唏嘘不已,许多人伸出了援手。有了救济,卢照邻虽然能够吃得起药,但病却没有好转,于是他在颍水边买了几十亩田地,搭了一座草庐,决定就此了却残生。病了十年,卢照邻的身体和心态也被一点点摧残,双足俱挛,一手又废,形如朽木,连出门都要靠人抬着,当得知师傅孙思邈去世的消息后,卢照邻的心彻底死了。前尘往事如烟而过,一生奔波,毫无建树,还落得如此田地,辜负了自己一身才华,辜负了相爱的人,就连想好好的活着都成了奢望,卢照邻真的不想在世间再受这样的罪了。他让人挖好土坑,躺在了里面感受了一下尺寸,嗯,这坑也就够用了。与亲友诀别之后,在一个清冷的日子他没有犹豫的跳进了颍水,自绝于世。
患病期间卢照邻写了许多诗文,大都是对自己生不逢时,落魄凄惨的感叹。在一篇序文中他写到“余羸卧不起,行已十年,宛转匡床,婆娑小室。未攀偃蹇桂,一臂连卷;不学邯郸步,两足铺匐。寸步千里,咫尺山河。每至冬谢春归,暑阑秋至,雲壑改色,烟郊变容,辄舆出户庭,悠然一望,覆焘虽广,嗟不容乎此生,亭育虽繁,恩已绝乎斯代。赋命如此,几何可凭?“不甘与无助之心跃然纸上。
留在蜀地的郭氏为卢照邻生了一个孩子,可惜夭折了,她苦苦等待卢照邻回来找她,望眼欲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没一点音讯,只当他是负了心。当时的人们以为这又是一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广为传播,骆宾王来到蜀中,听说了这件事气愤填膺,写了一首《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诗中不无对卢照邻薄幸的指责,但更多的是书写郭氏对卢照邻无尽的相思。好事的骆宾王用生花的妙笔把郭氏对卢照邻的深情记载下来,反而让卢照邻悲情的一生有了一抹暖色,毕竟这苦难的人生还有位红颜知己在为他牵肠挂肚。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写出如此诗句的卢照邻果真应了那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