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发兵诛*江充。图源/影视剧截屏
04至此,长安大乱,流言纷纷,都说“太子反了”。
有人跑到汉武帝所在的甘泉宫,报告长安发生的事。
老人家起初是清醒的,说太子一定是因为心里害怕,又与江充不合,才发生这样的事。便派人再去长安了解情况。然而,汉武帝派去之人向来不讨太子喜欢,没敢进城便回来向汉武帝谎报:“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
汉武帝听闻勃然大怒,急令坐镇京师的丞相刘屈氂[máo]领兵征讨太子,而太子在长安将自己的近卫军、宾客以及长安的囚徒武装起来,组织一支军队与朝廷军对抗。
前文说到,丞相刘屈氂是昌邑王刘髆的支持者,但这个人很菜。太子部下打到丞相府邸时,刘屈氂惊慌失措,“挺身逃,亡其印绶”。
不过,刘屈氂镇压太子兵变不利,可能是因为他未能弄清汉武帝的真实意图,不敢轻易发兵。汉武帝听说刘屈氂的行为后,愤怒地说,丞相完全没有周公的作风,周公当年不也讨伐了作乱的宗室管叔与蔡叔吗?
关键时刻,还得看汉武帝。他下令:积极捕斩造反者有赏,不力者罚;用牛车临时构建工事,不与太子军短兵相接,同时紧闭城门,切断太子与外界的联系。
太子的军队与朝廷的军队交战,打了五天,死者数万,长安城中血流成河。由于许多人听闻是“太子谋反”,也不敢依附太子。太子最终兵败,一个人逃出了长安,寄居在一户农家,这户人家虽然贫穷,但忠于太子,靠卖鞋子供养太子。
八月初八,太子行迹暴露,遭到围捕,绝望中自缢身亡,他的两个儿子也旋即被*。而当年备受宠爱的皇后卫子夫,早已在宫中自*。
《汉书·外戚传》说,经此一劫,“卫氏悉灭”。
事后,刘据的门客尽被斩*;凡是跟随太子造反的,一律灭族;被胁迫参与谋反的军民,一律发配敦煌。
一场木头人引发的祸乱,随着太子刘据之死落下帷幕,但其余波仍将在汉武帝生命的最后三年中震荡。
与汉武帝相伴多年的皇后卫子夫也因巫蛊之祸自*而死。图源/影视剧截屏
05汉武帝对长子刘据的怨恨并没有持续太久,反而是很快地陷入深深的忏悔。
巫蛊之祸平息后,壶关三老令孤茂上书替太子鸣冤。看到“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充”的字句,汉武帝心里有所触动。
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巫蛊之祸时众多相互告发的案件,大多不实。汉武帝不禁怅然。
守护汉高祖陵寝的高寝郎田千秋又给汉武帝上书:“儿子擅自调动父亲的军队,其罪当受鞭刑;如今,天子的孩子误*了人,该当死罪吗?我梦到一白头翁教我这么说的。”
汉武帝一听,守高祖庙的人梦到白头翁,这说的不会是高祖托梦吧。汉武帝对田千秋说:“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之后拜田千秋为大鸿胪,数月后代刘屈氂为丞相。
至此,汉武帝终于相信自己的太子是被逼而反的,哀痛不已,而他的补救措施,就是再行*戮,将当初那些构陷太子、逼迫太子的人送去给太子陪葬。
田余庆认为:“公孙贺之狱与卫太子之狱,都是针对卫氏而发的,其目的是为了更换后宫和更换继嗣。”
无论是江充,还是刘屈氂,他们都打着各自的算盘,其主要目的是换太子。
征和三年(前90年),汉军三路北伐匈奴,出军五原(今内蒙古包头)的李广利损兵七万,兵败投降。
朝中,丞相刘屈氂曾与李广利暗中谋立其妹妹李夫人生的儿子昌邑王刘髆为储君,此时却被以巫蛊罪名腰斩。有学者认为,李广利就是在闻讯后才向匈奴投降。
江充已死,他的家族却逃不过惩罚,被下令族灭。当初与江充一同调查太子的宦官苏文,被逮捕后焚烧于横桥上。
其他与江充关系密切的大臣不禁胆战心惊。
其中有个侍中仆射叫马何罗,当初曾攀附赵国老乡江充,担心因此获罪,决定铤而走险,干一件大事。他凭借作为近臣的便利,趁着一天早晨,汉武帝还未起床时,偷偷抽出刀刃逼近,想要一刀将汉武帝刺死。
说时迟,那时快,大臣金日[mì]磾[dī]及时察觉到马何罗的反常举动,大声喊人救驾,自己冲过去死死地抱住马何罗,把他拦下来。金日磾不愧是匈奴人,经常骑马锻炼,身体倍儿棒。
马何罗随后伏诛,被改名为“莽何罗”,他的哥哥马通多次出征匈奴,立有战功,却受到牵连,被朝廷下令斩*。
汉武帝用一场雷霆行动,使众臣再不敢轻言储君之事。
此后,卷入储君之争的昌邑王刘髆,十分巧合地死在汉武帝驾崩前夕,史籍没有记载其死因,倒是他的儿子刘贺,在多年后因汉昭帝去世被短暂地拥立为帝,当了27天皇帝后被废。
太子刘据一家惨遭横祸,满门尸体“莫有收葬者”,却有一个孙子幸运地躲过屠刀。
这个尚在襁褓的皇曾孙才出生几个月,成为最年幼的政治犯,被关进监狱。廷尉监邴吉可怜孩子无辜,找来两个女囚犯为他哺乳,在狱中悉心照料。由于监狱中条件恶劣,皇曾孙多次染病,险些夭折,邴吉为祈求其病速愈,为他起名“病已”。
后来有一天,汉武帝生病了,听人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派人连夜搜查长安城各个监狱,囚犯无论罪行轻重全部处死。邴吉再一次救了刘病已,他禁闭监狱大门,一直到天亮都拒绝士兵进入,说:“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
当听到邴吉誓死守护皇曾孙后,汉武帝释然地说:“天使之也。”于是下诏大赦天下,赐刘病已自由。
刘病已,就是后来的汉宣帝刘询。
汉宣帝画像,图源/网络
06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汉武帝已然风烛残年。
在泰山禅石闾后,汉武帝对群臣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从即位以来,所作所为,狂妄无理,使得天下困苦,现在后悔莫及。”
随后,汉武帝罢斥方士言神仙者,遣散了诸多方士。他对群臣说:“以前我愚惑,被方士所骗。天下岂有长生不死的仙人,都是妖言惑众,节制饮食有病服药,大致可以减少疾病而已。”
长久以来,汉武帝一向热衷于得道成仙,迷信方士学说,做了很多荒谬的事情。
当年,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万般思念。方士少翁为了取得汉武帝的信任,自称会“招魂”之术,便请汉武帝坐在用帷布围成的房间里,再在帷布外摆上强烈的灯光,在光影中构造李夫人娉娉婷婷的倩影。
汉武帝看后,痴痴地吟道:“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少翁因为这场“影戏”被任命为文成将军,之后又虚构了许多“神迹”,骗取了大量钱财,后来,少翁黔驴技穷,将一块写满字的丝绸塞进牛肚子里,对汉武帝说牛腹中有天书。汉武帝马上叫人剖开牛腹,却看到所谓的“天书”都是少翁的笔迹,才知道自己上当,便下令处死了行骗的少翁。
就在征和四年罢斥方士之前,汉武帝才刚到泰山禅祀石闾,表明对神鬼之说的信仰,转眼间就反省自己“所为狂悖”,喜怒无常,判若两人。
罪己悔过,是汉武帝最后人生中的关键词。
这也是为了安抚因其连年劳扰天下苍生而*乱不安的民心。
同一年,为了加强汉朝在西域的统治,并进一步西进,桑弘羊等人上奏,请求于渠犁、轮台设置屯田,将盐水亭障再向西方的乌孙延伸。
汉武帝时期,汉朝对西域的经营,大体上分三步走,首先是军队向西占领据点,然后是在据点的后方修筑亭障,再在据点的前方向更西的区域扩大声威,以求久驻固守。
桑弘羊等人的奏疏,是汉武帝开边政策的延续。
或许是有感于近三十年来大兴兵事,劳民伤财,又或是有感于太子之死,这一次,汉武帝表现得甚为自责。在桑弘羊等人上书建议屯戍轮台、继续开疆拓土后,汉武帝下了一道《轮台罪己诏》。
在这道诏书里,汉武帝说道:“曾经有人奏请百姓每口增收赋税三十钱,作为边防军费,这会使老弱孤独者困苦不堪;这次派人去遥远的轮台开荒,更会使天下人劳累,朕不忍心这么做;如今应该致力于禁止苛刻暴虐的政策,减轻对民间的剥削,使天下安定。”
在《轮台诏》中,汉武帝还有“朕之不明”、“悲痛常在朕心”等自我批评的话语。
为此,汉武帝“不复出军”,颁布“力农诏”,把恢复农业生产作为主要任务。他说:“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汉书·西域传》)
读历代史书,司马迁《史记》中的汉武帝与秦始皇相差无几,正如宋朝士大夫所说:“穷兵黩武,侵伐四夷,繁刑重敛,残害百姓,极宫室之侈靡,溺神仙之虚无,去始皇亦一间耳。”
但是,司马迁的卒年存在争议,他可能没有看到汉武帝统治的全过程。他所著的《今上本纪》因极言其短,被汉武帝怒而删去,这就导致《史记》中关于汉武帝晚年转变的问题,并没有保存太多的资料。
后世的史*载,在人生的最后两年,汉武帝“晩而改过,顾托得人”,最终使他避免了走暴秦的老路,这就是宋代司马光所说的,“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
汉武帝晚年罪己悔过。图源/影视剧截屏
07痛失长子刘据后,汉武帝不得不重新考虑继承人问题。
李广利与刘屈氂曾经暗中支持的昌邑王刘髆,死在汉武帝之前。
另外两名储君竞争者,次子燕王刘旦跃跃欲试,上书要求进京宿卫,反被汉武帝怒斥,削去了三个县的封地;第四子广陵王刘胥是个喜好游乐的浪荡子,行为没有法度,也不是储君的好人选。
唯有钩弋夫人的儿子刘弗陵体壮多知,深得汉武帝喜爱,可立为太子。
在甘泉宫休养的汉武帝,命画工描绘了一幅画,画的内容是西周初年,周公旦抱着年幼的周成王接受朝拜的故事。汉武帝这是在告诉左右群臣,他要立年幼的刘弗陵为太子,希望忠臣们尽心辅佐。
可是,汉武帝怕自己死后,年轻的钩弋夫人挟持儿子,擅政弄权。
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汉武帝去世的前一年,皇帝突然斥责钩弋夫人。钩弋夫人当即摘下发簪、耳环,叩头请罪。可汉武帝没有留情,他命人将钩弋夫人拉走。钩弋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汉武帝,只见皇帝冷酷地说:“走吧,你活不成了。”之后借故将钩弋夫人赐死。
有人不解,大胆地问,汉武帝为何要立子*母。汉武帝说,自古以来,国家内乱的原因,经常是因为君主年少而母亲年壮,女主独断骄横,淫荡放肆,没有人能阻止她,你们忘记吕后了吗?所以我不得不先除掉皇子的母亲啊!
钩弋夫人香消玉殒那天,暴风刮起漫天尘土,老百姓都为之感伤,宫中的使者连夜抬着棺材出宫将她埋葬,并在坟墓上作标记,以便日后迁葬。
第二年春天,刘弗陵被立为太子。弥留之际的汉武帝命大臣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及桑弘羊一同入宫受遗诏辅佐少主。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在汉武帝托孤的四天后,一代雄主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史载,那一天,汉武帝“昼卧不觉,颜色不异,而身冷无气,明日色渐变,闭目”。
历史学者阎步克对汉昭帝时期的政治进行考察,指出汉武帝晚年颁布《轮台诏》而改行与民休息政策,这一转变到汉昭帝刘弗陵在位时大致完成。
汉昭帝时,辅政的霍光不断推行惠农措施,实行轻徭薄赋,妥善处理与匈奴的纷争,“稍复文、景之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