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岁月消磨嗟白发 心思多少为金钗
金逐流“哎哟”一声叫道:“好、好厉害的毒药。”身躯晃了两晃,就似一根木头似的倒下去了!
陈光照又惊又怒,叫道:“霞姑娘,你出来,我死也要死得明白!”此时陈光照亦已觉得头晕目眩,他强自一振精神,“砰”的一声,推开那两扇屏风。
忽听得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屏风后面陡然跳出一个人来。这刹那间,陈光照几乎惊得呆了,跳出来的这人不是他的霞姑,竟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妇。
陈光照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奶娘,是你!”那老妇人冷笑道:“谁是你的奶娘?嘿,你这臭小子居然还不死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陈光照叫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家小姐,但这次是霞姑叫我来的,我一定要亲自问她!”
那老妇人看了金逐流一眼,见金逐流躺在船上,一动也不能动,不由喜出望外,心里想道:“听说史白都和文道庄都曾败在他的手里,我知道这小子十分了得,却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连陈光照都比不上。”
这老妇人以为金逐流已经中毒身亡,当下更无忌惮,伸出鸟爪般的十只指头,一步一步地向陈光照逼近,“嘿,嘿,嘿”地冷笑道:“是我叫你来的!我不假冒小姐骗你,你这小子怎会上我的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是我来代替小姐打发你,免得小姐受你纠缠!”
陈光照想要抵抗,手脚已是不听使唤,眼见这老妇人的指爪堪堪就要抓到他的顶门,金逐流忽地一跃而起,纵声大笑道:“你这毒药虽然厉害,要想害我,却还不能!原物奉还!”中指一翘,一条水线从他指尖射出。原来金逐流假装晕倒,暗地里如在默运玄功,把喝下去的毒茶从指端逼出来,喷出来的水线还是热腾腾的。
老婆婆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识得毒茶得厉害,身上虽有解药也不能让它射着眼睛,百忙中连忙使个“铁板桥”的身法,腰向后弯,双手按着船板,身形伊似一座板桥,水线从她面门上方射过。这么一来,她当然也是无暇再抓陈光照的了。金逐流一跃而上,先把陈光照拉过一边,塞给他一颗药丸,说道:“这是碧灵丹,快快服下。”
这老婆婆也委实了得,金逐流只是慢了一慢,她已一个筋斗翻转来,喝道:“好小子胆敢戏耍老娘!”十指齐伸,发出爆豆似的声响,指甲突然暴涨几寸,就像十把小刀,向金逐流插下。原来她练的是“鸟爪功”,指甲可以当作兵器使用,平时可以卷起来的。
金逐流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还招。他的天罗步法虽然精妙,但在小船之中却是施展不开,饶是他闪避得快,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裳已是给那老婆婆撕去了一幅。老婆婆得理不饶人,左臂一弯,长指甲侧面划来,几乎触及金逐流的喉咙,金逐流闻得一股淡淡的腥味。
金逐流大怒道:“好,你仗着毒爪害人,我把你的爪子废了!”拼着受她抓伤,左掌石掌,猛击过去,俨如铁斧开山,巨锤凿石,那老婆婆这才识得他的厉害,吓得慌了。
金逐流喝了毒茶,还可以安然无事,那老婆婆心想纵使自己的毒指甲抓伤了他,也未必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若给他打了一拳,可不是当耍的。这老婆婆年轻的时候,本来也是个武林著名的女魔头,但现在年纪大了,精力已衰,却是不敢和金逐流硬拼了。
船中能有多大地方?不过片刻,只听得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屏风推倒,船舱的板壁一块块裂开。那老婆婆在金逐流拳风掌势的笼罩之下,已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碧灵丹”是用天山雪莲加上其他珍贵的药物炮制的,虽然不是那杯毒茶的对症解药,也有抗毒之功。陈光照吞下了碧灵丹之后,胸中烦闷之感大大减轻,精神稍振。
那两个小丫鬟几曾见过这样厉害的阵仗,吓得抖抖索索地躺在后舱的角落。陈光照怀着满腹疑团,走过去正要向她们盘问,那两个小丫鬟只道陈光照是要来抓她们,慌忙叫道:“不关我们的事!”陈光照道:“我只要问你们几句话。”那老婆婆抢着喝道:“谁敢多嘴,我不把你撕开八片才怪!”积威之下,那两个丫鬟虽然知道这个老婆婆打不过金逐流,也还是给她吓得不敢出声。但她们又怕陈光照抓着她们逼供,左右为难,不约而同地双双跃下湖中。
金逐流怒道:“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敢逞威风!”双掌斜飞,直欺到那老婆婆的身前,“嗤”的一声,把那老婆婆的衣裳撕破,连紧身的棉袄都扯了下来!老婆婆一掌遮胸,叫道:“臭小子,你、你好无礼!”金逐流笑道:“你这么大把年纪,难道还怕我调戏你不成。嘿,嘿,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今晚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实话,否则还有厉害地给你尝呢!”
金逐流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把那老婆婆逼得狼狈不堪。陈光照心中不忍,叫道:“她是霞姑娘的奶妈,金兄,请你手下留情!”
话犹未了,只见那老婆婆突然似着了定身法似的,做着向前攻击的攻势,双手却是停在空中,不能动弹了。
金逐流喝道:“把解药给我指出来,我看在陈大哥的分上,可以饶你。”
那老婆婆给金逐流点了麻穴,身子不能动弹,但还可以说话,说道:“你不给我解穴,我怎么可以拿解药给你?”
金逐流笑道:“你听清楚没有,我是叫你指出解药,不是叫你拿出解药。你身上的东西我早已拿过来了。”说罢,双袖一抖,好像变戏法似的,哗啦啦地抖出了一堆物事,有铜钱,有碎银、有几个瓶子,还有两个小小的粉盒。陈光照睁大了眼睛,金逐流笑道:“没奈何做一次偷儿,陈大哥你莫见笑。”原来金逐流就是在刚才撕毁那老婆婆外衣的时候,做了手脚将她贴身收藏的东西,全部扒过来的。
当下金逐流把瓶子和粉盒排列在老婆婆面前,说道:“哪一样是解药,如何用法?你说出来就行。”
那老婆婆眼珠一转,说道:“这些都是毒药。”金逐流道:“解药呢?”老婆婆道:“解药没有带来。你放了我,我回去拿给你。”金逐流怔了一怔,说道:“我不相信,这里一定有一样是解药。”老婆婆道:“我乱说不打紧,但只怕害了陈相公。”
陈光照道:“好,你带我去见霞姑娘吧。”金逐流道:“这老妖妇善会骗人,陈大哥,你可不能就信她的鬼话,待我先给她一点厉害尝尝。”陈光照终是不忍,拦住金逐流道:“你已经点了她的穴道,她这一大把年纪,也够她受得了,何必再把她难为?”
陈光照一片好心,拦住金逐流,不料那老婆婆忽地磔磔怪笑,金逐流叫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金逐流刚刚把陈光照推过一边。那老婆婆已是飞出衣裙边角,把瓶子盒子,全都扫了落水,只听“卜通”一声,人也跳下去了。
原来金逐流刚才是用独门手法点了这老婆婆的穴道的,他以为用了独门的点穴手法已是足以制伏这个老婆婆,所以并没有施展重手。这也是为陈光照给她求情的缘故,金逐流恐怕用了重手法,这老婆婆禁受不起。
殊不知这老婆婆虽然是年老体衰,但内功的造诣,却并不在金逐流之下。邪派中有一种逆行经脉的功夫,能解任何一家的点穴,刚才这位老婆婆故意东拉西扯,为的就正是要混得足够的时间来施展这种邪派奇功。
一念慈悲,变生意外。金逐流无暇攻敌,先抢解药,跟着就跳下水去。他是在海岛长大的,水性当然不错。
大明湖虽然不似海中的波涛汹涌,但也并非死水一池。余逐流潜下水底,好不容易才找着一只盒子,其他的东西却不知给水流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逐流浮上水面换气,只见那老婆婆已经浮到对岸,那两个小鬟则早已上了岸了。金逐流心里想道:“不知这盒子里是不是解药,倘若不是的话,可还得去找那老妖婆算账。”
金逐流刚才和那老婆婆在船上一场恶斗,船舱板壁已经给他们毁了十之七八,四面通风。湖上的风虽然不大,但因无人把舵而又四面通风,这只画船在湖中心给吹得团团乱转。金逐流记挂着陈光照,在水中找寻失物既是希望渺茫,也就只好先上船了。
陈光照看见金逐流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金兄,辛苦你了。死生有命,找不着解药,也就算了。你叫丐帮的人送我回家,我的爹爹也许可以救我。”说话之时,已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金逐流道:“你静坐运功吧,不要忙着说话,我找到了一只盒子,就不知是不是解药。”
金逐流打开那只盒子一看,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陈光照忍不住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金逐流拿出一对龙眼核般大小的夜明珠,陈光照笑道:“霞姑这个奶娘私房倒是不少。”
金逐流道:“这对明珠不足为奇,明珠压着的却是一纸生辰八字。”
陈光照道:“谁的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金逐流迟疑了半晌,说道:“绝不是你那位霞姑的生辰八字,你不看也罢。”
陈光照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金逐流道:“这个人是丙寅年出生的,算起来今年已经有三十五岁了。你那位霞姑的年纪想来总是和你差不多吧,绝不会有三十五岁。”
陈光照心里有点疑惑,心道:“我看有什么打紧?”金逐流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必疑惑,我是想你专心运功御毒。既然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个哑谜,这个哑谜只有抓着那个老妖婆才能揭开,咱们就无须多费心思了。”
陈光照一想不错,今晚之事整个就是哑谜,难以索解的地方太多了。“但愿我能够活得到见着霞姑,让我知道真相。”陈光照心想。这么一想,他也就安下心来运动了。
金逐流为什么不让这张八字给陈光照看呢。这里面有个原因,因为这是一张“合婚”之用的男方的八字,男方不是别人,正是六合帮的帮主史白都。
命书上写得分明是乾造扬州史白都。后面详列生辰八字,流年批语。史白都这张八字在这老婆婆的身上发现,当然是托她做媒的了。金逐流心里想道:“这老妖婆是陈大哥那位霞姑的奶娘。哎呀,不好,女方恐怕就是那幕霞姑了。老妖婆是为她的小姐做媒。怪不得她要害陈大哥了。这事暂时可不能让陈大哥知道:“
金逐流掌舵划船,他是在大风大浪中驾船惯了的,使出了看家本领,小舟疾如奔马地向前驶去。不消多久,已是到了对岸。
金逐流扶陈光照上了岸,暗自思忖:“这老妖婆元气已伤,谅她也走得不远。”当下凝神静气,听一听附近有没有脚步声。忽觉身旁的一棵柳树,树叶无风自落。
金逐流喝道:“你躲不了啦,出来!”话犹未了,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铁杖已是向着金逐流劈头打下。
金逐流拔剑出鞘,一招“举火撩天”,将铁杖拨开,定睛看时,只见从柳树后面出来向他偷袭的这个人,却不是那个老婆婆,而是曹家的那个护院彭巨崂。
彭巨崂撮唇一啸,柳树丛中。伏兵齐出,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彭巨崂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姓金的小子,看你还跑得到哪里去?”
金逐流嬉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也敢逞能?”口中说话,唰唰的连环三剑,*得彭巨崂手忙脚乱。
彭巨崂是少林派的嫡传弟子,功力不在金逐流之下,但却应付不了金逐流的快剑。金逐流以闪电般的剑法逼退了彭巨崂,说道:“陈大哥,你紧跟着我!”一招“夜战八方”剑光四面展开,立即带了陈光照从缺口冲出。
忽地一条藤蛇棒斜刺打来,劲风外面。金逐流反手一剑,使出了“横云断锋”的招数削去。这一招若是给他削实,足可以削断那人的棒,但那人却也是十分溜滑,藤蛇棒往外一挂,倏地已变为“斜挂单鞭”,反砸金逐流的剑柄。
棒长剑短,眼看金逐流就要吃亏,幸而金逐流的剑法已到收发随心的境界,当下一领剑锋,招数未老,便即圈回,一招“长河落日”,青钢剑划了一道圆弧,登的‘反客为主’不但破了那人的招数,而且反削他的膝盖。
就在此时,人丛中又跳出一个人来,人还未到,手中的链子锤先打出来。链子锤可打到一丈开外,只听得“铛”的一声,金逐流的长剑竟然给他磕开,溅起了一蓬火花。金逐流虽然并未吃亏,也不由得心头一凛:“曹家走了一个连城虎,却添了这两个能人,倒是不可轻敌了!”
这两个人正是彭巨崂替曹家找来,顶替连城虎的缺的。使藤蛇棒的那个汉子名叫田峻。使链子锤的名叫魏倚,两个都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不久之前,才合伙作了一件大案,他们之所以愿意投靠曹家,一来是却不过彭巨崂的情面,二来也因为“大树底下好遮阴”,藉曹家避避风头。
那老婆婆和曹家是串通好的,由她将金、陈二人骗到湖中,暗中下毒,还怕万一毒他们不死,又叫曹家的人埋伏岸上。满以为他们中毒之后,即使逃到岸上,也是无力抵抗得了,哪知金逐流会使正邪合一的内功,把毒茶从指尖射出来,本身竟然没有中毒。一上岸来,先*退了彭巨崂,田峻和魏倚也是一个照面就险些吃了他的大亏。田、魏二人是黑道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平生罕遇对手,初时他们还不满于彭巨崂的兴师动众,觉得他过分紧张。如今吃了金逐流的亏,这才暗暗心惊。
但这两人毕竟都是江湖大盗出身,凶悍惯了的,虽然心里吃惊,却仍然不甘罢手。魏倚用链子锤磕开了金逐流的长剑,田峻马上又扑上来。
金逐流大怒,正拟施展*手,各个击破,忽听得背后一呼呼风响,彭巨崂的铁杖又已打了到来。
少杯寺真传的伏魔杖法刚猛无比,金逐流若以一对一,可以用快剑将他克制,但如今在田、魏二人夹攻之下,以一敌三,可就有点难于应付了。
激战中田峻一招“藤蛇缠树”,拦腰劈打。藤蛇棒是硬中带软的兵器,给它缠上了可也不是当耍的,金逐流一个“大弯腰,斜插柳”俯身进剑,避过了藤蛇棒,拨开了链子锤,长剑一拍,“铛”的一声,又把彭巨崂的铁杖按了下去。
金逐流一招三式,破解三种不同的兵器攻击,确实用得妙到毫巅。可是他也毕竟是只有两只手,分身乏术,力敌三大高手之时,对陈光照可就有点照顾不周了。
陈光照掏出冰魄神弹,喝声“打!”攻上来的三个壮汉给冰弹打着,奇寒透骨,浑身发抖,金逐流转过身来,一个扫堂腿,把这三条大汉踢出数丈开外。
但陈光照是中了毒,功力已经大大减弱,他用了冰魄神掸,自己也禁不住寒冷,虽还不致晕倒,也打了几个喷嚏。
田魏看出便宜,数招之后。得到一个机会,绕到金逐流背后,喝道:“好小子,躺下吧!”藤蛇棒霍地向陈光照下三路来一个“盘打”。
陈光照只好拔出“冰魄寒光剑”招架,“铛”的一声!寒光剑脱手飞出。田峻大喜,举棒就打。
眼看这一棒打了下来,陈光照就是不死,也得重伤,田峻忽然打了个冷战,手腕微微一抖,这一棒就打歪了。原来他的膝蛇棒接触了冰魄寒光剑,奇寒之气,传入地的掌心,此时方始发作。
金逐流手疾眼快,一个“黄鹤冲霄”,身形平地拔起,把冰魄寒光剑接到手中,说道:“大哥,借你的剑一用。”双剑霍霍展开,方圆数丈之内部在冷气寒光笼罩之下。*得彭巨崂等人近不了身。
可是彭、田、魏三人也都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虽然冷得皮肤起栗,也还禁受得起,近不了身,依然苦缠不退。
曹家的家丁插不进手,远远地围住他们。彭巨崂喝道:“放箭射那姓陈的小子!”陈光照跟在金逐流的背后,极力支撑,摇摇欲坠,已是有点支撑不住,跟不上金逐流的脚步。曹家的家丁有数十名之多,乱箭齐发,都是向着陈光照急射。彭巨崂等人在三丈开外,不怕乱箭误伤。
金逐流喝道:“暗箭伤人,算哪门子好汉!”彭巨崂冷笑道:“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怕伤了贵友,那就乖乖地把剑给我抛了。我们的弓箭不射手无寸铁之人。”言下之意,即是要金逐流缴械投降。
金逐流怒道:“要我扔剑也行,你把人头来换!”跳将起来,衣袖一挥,荡开乱箭,人在半空,唰地就是一剑朝着彭巨崂刺下去。
彭巨崂身躯一矮,双手执着铁杖的两头,铁杖一举,接了金逐流的一剑,火星蓬飞之中,彭巨崂只觉头皮阵阵酸麻。说时迟,那时快,田峻的藤蛇棒,魏倚的链子锤双双打到,金逐流本来是要想以闪电的手法,一击成功的,一击不中,只好赶忙又退回去保护陈光照。
彭巨崂吓出一身冷汗,脱险之后,大怒喝道:“好小子,居然想要我的吃饭家伙!好,且看是谁活得成谁活不成?”三人首尾照应,逐步推进。金逐流必须全神照顾陈光照,为他拨开乱箭,寒光剑的威力自是施展不开,圈子越缩越小。
正在万分吃紧之际,忽听得一片吆喝之声:“打狗呀!打狗呀!”转眼之间,只见一大群叫花子从山上下来,把曹家的家丁反包围起来了。
彭巨崂又惊又怒,喝道:“王舵主,我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来干什么?”王泰笑道:“我们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了吗?叫花子天生就是要打恶狗!除非那只狗不咬人了,我们才会放他过去!嘿,哩,彭大护院,你懂了吗?你要我们打呢还是不打,现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王泰一发话,曹家的家丁吓得连忙收了弓箭。原来豪门鹰犬,最怕的就是碰上丐帮的人。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官府的势力也压不倒他们。二来叫花子一无所有,衙门里的公差一向把丐帮弟子比喻作“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榨不出油水,碰上他们,只有倒霉,绝无便宜。
彭巨崂面色铁青,尽管心中气恼,却是不敢发作,心想:“这群叫花子难缠得紧,好汉不吃眼前之亏。于是只好挥手说了一个“走”字,转眼间一大群豪奴走得干干净净。化字拍掌笑道:“痛快,痛快!狗儿都卷起尾巴逃啦!”
王泰看了看陈光照的面色,吃惊道:“这位朋友似乎是中了毒?”金逐流道:“正是。客店我们不便回去了,王舵主,这次可是不得不打扰你啦。”王泰道:“我正是来接你们的,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
叫花子人多做事快,不消片刻,已是斩下柳枝编成担架,抬起了陈光照就走。王泰道:“金少侠,我和你说几句话。”金逐流放慢了脚步,王泰走到他的身边,悄悄说道:“你这位朋友是……”金逐流道:“他名叫陈光照,他的父亲你一定知道的,就是……”话未说完,王泰已是连忙问道:“可就是苏州陈大侠陈天宇的公子吗?”原来王泰见了那把冰魄寒光剑,已是猜到了陈光照的来历。
王泰得到证实之后,顿足叹道:“糟了,糟了!”金逐流道:“怎么糟了?”王泰道:“你这位朋友是给天魔教下的毒,恐怕活不过十二个时辰,我不知曹家竟收罗有天魔教的人,早知如此,刚才我也不放他们走了。”
金逐流道:“这么说,我是来不及将他送回家医治的了。”王泰道:“当然不能,只有在此的想法。”金逐流道:“我有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虽然不是对症解药,总还可以拖一两天,在这两天之内,我设法把解药取来。”王泰道:“你已经知道下毒的是什么人嘛?”金逐流道:“是一个老婆婆,但她的来历我还不很清楚。”
金逐流暗自思量:“这老妖婆多半是躲在曹家。即使不在,我只要捉住了曹家的人,也可以问出她的下落。”
回到丐帮分舵,金逐流请王泰拨出一间静室,把陈光照扶进去。金逐流以上乘内功替他推血过宫,可惜陈光照本身的功力配合不上,毒气不能完全发散出来,但也好了一些。全逐流再让他服了一颗碧灵丹,陈光照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
金逐流说道:“陈大哥,不是我好打听别人私事,但我要找那老妖婆算账,却是不能不知道她的来历。你和你那位霞姑是怎样结识的?你可知道她的奶娘是天魔教的吗?”
陈光照吃了一惊道:“什么,她的奶娘竟是天魔教的遗孽么。”
金逐流道:“王泰看出你是给天魔教下的毒,他见多识广,二十年前,也是和天魔教打过交道的,想必不会看错。”
陈光照道:“我只知道霞姑的奶娘姓贺,我们叫她做贺大妈。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她会武功呢。”
金逐流道:“天魔教虽是邪教,却也不是无恶不作的邪教。厉大哥的母亲就是当年天魔教的教主,她也早已改邪归正了。可惜咱们不知厉大哥到了扬州没有,否则把他找来,一定可以给你解毒。”又说:“天魔教当然并非全是坏人,不过这个老妖婆的手段却是可鄙可恨!”
陈光照叹口气道:“想不到这贺大妈是天魔教的人,又是如此工于心计,这就怪不得了!”
金逐流道,“什么怪不得?”
陈光照道:“怪不得三年前霞姑要与我断绝往来,敢情都是为了她这个奶娘的缘故。”
当下陈光照说出他与霞姑相识的经过,那时陈光照刚刚出道,有一次路过人烟稀少的乱石荒原,碰上几个贼人尾随一个少女,不住口地说些不三不四的风言风语,说他们是调戏吗他们却又只是动口而不动手,但若说他们是相识的吗却又不像。因为那女子甚是端庄,而且一直没有理睬他们。
陈光照摸不清哪儿个人的道路,不过看他们那副下流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心中有气,于是就跑过去干涉,斥责他们不该调戏良家妇女。结果当然是大打一场,那几个贼人给陈光照*得头破血流,大败而逃,陈光照也中了其中一人的毒镖。
陈光照支持不住,顾不得和那女子说话,只能叫她快走。不料那女子忽地将他按住,说道:‘你别动,我给你解毒疗伤。”她取出一支银针,手法非常熟练,替陈光照刺了几处相关的穴道笑道:‘这点毒算不了什么,不用吃药,我看也可以好了。’陈光照知道有一种针灸疗毒的法门,但从没见过,这一次却是亲身经受了。
陈光照好生诧异,说道:“你会疗毒,想必也会武功,为何你忍受得那些贼人的调戏?”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这几个小贼,只因他们是六合帮的人,我不想和六合帮结下冤仇。但你既然出了手,我也就顾不了那许多了。说老实话,如果你刚才不出手惩戒他们,等到今晚,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法子结果他们的。”她没有说出是什么“法子”,但陈光照也可以猜想得到,她多半是要暗中下毒,这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了他们。
陈光照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这才知那女子虽然比他年轻,却是比他老练得多。
陈光照讲了这件事情之后,说道:“我和霞姑就是这样相识的。霞姑的性情甚是温柔,一点也不像邪派中人。我常常觉得奇怪,为何像她这样一个好女子,却学得邪恶的使毒功夫,如今我始明白了,敢情她的使毒功夫,就是她的奶娘教的。”
金逐流道:“你可知道她的家世?”
陈光照道:“她姓石,自幼父母双亡。她是奶娘抚养成人的。她有个堂叔名叫石谷风,在黑道上也有点名气,但在她父母双亡之后,就很少来往了,金兄,你觉得她的家世如何?是不定有点特别?”
金逐流笑道:“我的姬伯伯就是一个小偷,我不会看轻绿林出身的。所以我并不觉得她的家世有什么‘特别”。就只怕她说的不尽属实。”
陈光照叹口气道:“可惜我爹爹的想法和你并不一样。”
余逐流道:“伯父不许你和她谈婚论嫁?”
陈光熙道:“我爹爹一来嫌她出身不正;二来又说她来历不明。爹爹认为一个年轻的女子善于使毒,多半不会是好人家的女子。还是少惹为妙。”
原来陈光照的父亲陈天宇是贵家公子出身,虽然到了他这一代已经不再为官,变成了纯粹的武林人物,但门第之见还是不能尽除,故此陈天宇可以和绿林中人交朋友,却不愿意有个来历不明的媳妇。
金逐流道:“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你又的确相信得过她不是坏人的话,可以为你作保,说服伯父答允你们的婚事。”
陈光照道:“我当然信得过霞姑是个好人。我也曾向爹爹说过,我说霞姑虽然善于使毒,我却从未见她害过好人。毒药就像刀剑一样,都是可以用来*人的。在好人手里拿来*坏人,那又有何不可?”
金逐流道:“你说得不错,那么伯父之见如何?”
陈光照道:“爹爹拗不过我,他答应待他调查清楚了霞姑的家世之后,可以考虑为我求婚。我知道爹爹只是为了疼我的缘故,对这头婚事,他其实还是很不满的。”
金逐流答道:“你爹爹肯让步,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也不用再多说啦。”
陈光照道:“打破了一重障碍还有一重。起初我以为只要爹爹答应了,霞姑那边想来是应该没有问题的。”说至此处,陈光照见金逐流微笑地看着他,脸上一红,接下去低声说道:“这不是我自作多情,虽然她没有明白说过,但心里也是感觉得到的,我知道她,她也真心爱我。”金逐流道:“那么她后来为什么又拒绝你呢?”
陈光照道:“我讨得爹爹的口风之后,就跑去找霞姑商量。以前我和她总是在外向相见的,这次还是第一次到她家里找她。”
金逐流道:“她知不知道你是来向她求婚?”
陈光照道:“我心里喜欢她,她当然是会知道的,不过,我那次到来,如是大大超出她意料之外!”
金逐流道:“为什么?”
陈光照道:“因为她从来没有请过我到她家里,她的住址还是我辗转打听出来的,不过这只是我当时的想法,现在想来,她当时的大感惊诧,恐怕还不仅仅是因为我突如其来的缘故。”
金逐流道:“可是为了她的奶娘不喜欢你?”
陈光照道:“本来我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层的,但经过了今晚之事,我猜想恐怕也只是为了这个缘故了。要不然她不会那样的。”
金逐流道:“她怎么样?”
陈光照道:“我本以为她父母早已故,虽然有个堂兄,又从无来往,婚姻大事,应该可以自己做主,哪知我到了她的家里,刚刚想要向她说明来意,她听出了一点口风,面色都变了,她连忙乱以他语,又一再示意叫我不要再说下去。”
金逐流道:“你见着了她的奶娘没有?”
陈光照道:“见着了。正当我要说到‘正文!的时候,她的奶娘就出来见我的。”
金逐流道:“这老妖婆怎么说?”
陈光照道:“当时她倒是和和气气的,倒茶给我喝,向我问长问短。一面又夸耀她自己的功劳,说小姐是她一手抚养大的,她没儿没女,这一生就只有依靠小姐了。其实这些话她不用说,我也早已知道:“
金逐流道:“后来怎样?”
陈光照道:“她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我更没有机会与霞姑谈论我们的事情了。我知道老人家是难免有唠叨的毛病,心中虽是十分厌烦,看在霞姑的份上,也唯有忍耐。没有多久,霞姑端茶送客了。”
金逐流道:“那么,你一直没机会和她说?那又怎会知道她要与你断绝?”
陈光照道:“她端茶送客,找当然是大不高兴。大约是我的面色给她的奶娘看了出来,于是她道:‘陈公子远道而来,你也该送一送他。’唉,当时我还以为她有心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霞姑单独说话。”
金逐流道:“霞姑有没有单独送你?”
陈光照道:“她的奶娘叫她换过衣裳,才让她出来送客。”
金逐流笑道:“不用说,走是这老妖婆有私房话要叮嘱你的霞姑了,不过,你们可以单独见面,总是好些。”
陈光照叹口气道:“我希望和她说几句知心的说话。可惜在单独相对之时,我听到的却是令人肠断的言语。”金逐流道:“她怎么说?”
陈光照道:“她要我忘记她,只当是从来没有认识她这个人。我说除非等到我呼吸停止之时,否则我又怎能忘记?我反问她:难道你就能够完全忘记我吗?她叹息道:你今天的来意我已经明白,我们是绝不能相好的。不管你能够忘记也好,不能够忘记也好,从今之后,咱们总是要断绝的了。我问她是不是另外有了意中人?她说她终生不会再嫁,我问她:那么这又是为了什么?他说不为什么,就不愿意和我再见。我说:你竟是这样讨厌我吗?她咬了咬牙,说道:‘不错,我是不喜欢你了,你可以死心了吧。’我知道她是违背自己的良心说的,我说我不相信,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可是她已经跑了,她已经回去了。她家的大门乓的一声响,把我关在门外,把我的声音关在门外,她已经不要再听我的话了。我没有勇气再闯进去。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疑问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解答!”
金逐流道:“好。我现在就去给你索取答案。”
金逐流早已向王泰打听了曹家的地址,于是立即出城,径奔曹家。曹家在济南城西,倚山而立,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大学士府”四个金碧辉煌的大字,金逐流四更出城,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到了曹家,天还未亮。
大门外有四个卫士交叉巡逻,金逐流拾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向空中一弹,引得四个卫士仰头观看,金逐流一个飞身,已是攀着瓦檐,迅即就跳过墙头去了。那颗小石子飞上树梢,惊起了树上宿鸟,四个卫士疑神疑鬼,又怕老是进去禀报的话,万一查不出什么,大护院定要责怪他们“庸人自扰”。既然不敢断定有人,所以也就不愿声张了。
金逐流进了花园,一眼望去,星罗棋布的房子大大小小,何止百间,金逐流心想:“擒贼先擒王,捉住了曹振镛那宝贝儿子,不愁逼不出解药来。可是那小子究竟是住在哪间房子呢?”
金逐流正在盘算用什么法子打探最好,忽听得附近一处假山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金逐流起初还以为是守夜的家丁,悄悄地走过去,只见一男一女,衣裳不整,头发蓬松地从山洞里钻出来,女地说道:“天快亮了,你赶快回去吧。”原来是曹家的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在山洞幽会。
金逐流忍住了笑,蓦地一把将那小子揪住!正是:
无端来恶客,惊散野鸳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