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海默》剧照。
于是在《奥本海默》中,我们就能看见这种挣扎的痕迹。三个小时的电影要装下两套矛盾的诉求:既要塑造足以称得上奇观的核爆场面,又要在角色和场面之间保留反高潮的距离感;既要极力打碎叙事的连贯性、强化人性选择的暧昧复杂,又要有一个典型的反转时刻来帮助观众理解“谁是坏人”;既要打磨一柄刺向体制阴暗面的刀,又要回归英雄叙事、民族写作和主旋律性……
给复杂的故事以简单的结论,这其实也是诺兰作品的“通病”。看《星际穿越》时就很感慨,用了那么多精细的设定、华美的镜头,但当谜底揭开——时间的尽头是爱……颇有种“用佛跳墙包了顿饺子,只是为了蘸这点醋”的感觉。
然而,如果说《星际穿越》的结论简单但有效、用爱来兼容了商业电影的大众观众共情能力的公约数,那么《奥本海默》给我的遗憾感就更深一点:因为这是一个真实而复杂的历史故事。对它的简化处理,因其潜在的有害性,是需要极为审慎的。
这里的简化,不仅是前文叙述过的,对于奥本海默其人以及他所处政治环境描写的简化,也是对大规模*伤性武器和核时代认知的简化。从始至终,《奥本海默》都没有动摇过自己传记片的定位。虽然以曼哈顿计划为主要事件展开,但原子弹和它所产生的灾难性后果并非被描述的真正主体——它们只是注释了奥本海默的人生。正如原子弹试验的蘑菇云绽开之后,镜头迫不及待地转回奥本海默凝视深渊的双眼。
《奥本海默》剧照。
更让人遗憾的是,在描写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和特殊性的同时,诺兰也相对放弃了他的引申义和延展性:奥本海默就是这么一个不世出的天才、绝无仅有的奇葩。观众代入了这个特别的角色,却很难把这种代入延伸到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中来。
影片的最后一句话,是奥本海默的喃喃自语:“我已经毁了这个世界。”用这句话,诺兰又一次以闭环式的姿态总结了奥本海默的人生。但电影结束了,活在“后·奥本海默时代”,作为观众的我们,又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被“毁了”的世界?三个小时的《奥本海默》没有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它显然不在诺兰的创作意图之内。尽管实际上,这可能是一部电影所能回答的,更有价值的问题。
《奥本海默》剧照。
因此,《奥本海默》可能更应该被看作是一个向我们抛出的问题。这个已经被讲得太完整的故事,实际上并没有结局:它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的背景。我们仍然活在核时代,面对着各种各样形式的核污染与技术威慑,也面对着在复杂博弈中面目全非的公共领域与私人空间。
或许,我们本就不应该指望诺兰能提供答案。如阿伦特所说,我们要相信人类经验的真实性,相信行动和言说的力量,相信能写作自己的故事。那是“只要我们生活着就必然卷入的真实故事”,“既没有可见的作者,也没有不可见的作者,因为它根本不能被制造”。
撰文/雁城
编辑/张婷
校对/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