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王世子全集,爱上王世子电视剧在线观看

首页 > 娱乐 > 作者:YD1662024-04-18 00:31:24

我是下九流的戏子,偏偏飞蛾扑火般爱上了定北王世子。

世子总爱蒙着我的眼睛叫我娇娇儿,叫得我心尖儿直颤。

可等看见那除了眼睛,与我近乎一样的南伯侯嫡女褚娇时,我才明白自己的痴妄多么可笑。

1

「褚歌,不要惹我不高兴。」世子的手紧紧维住我的腰,冷淡的眉眼爬上了些许烦躁。

我撑住他的肩头,支起身子费力地隔开距离,小心翼翼地亲吻他。

在周烬面前,我永远不会是端庄知礼的侯府小姐,只配做浪荡低贱的替身戏子。

周烬大约被我的乖顺取悦了,长眉微微挑起,情欲的红染上他的眼尾。

他好心情地、慢条斯理地拆开我的腰带,弄乱我的满头珠钗。

麻雀飞上枝头也不会变成凤凰。

我只能在这碧波荡漾、人来人往的仙心湖中,在这面舫里与尊贵的世子殿下,无媒苟合。

外面的光渐渐沉没,周烬好心情地给我整理好衣衫,捏了捏我的脸,「回去吧。」

他声音还带着放纵后的哑,人却已经利落地翻身下去,留给我一道清瘦修长的背影。

我垂眸看着乱糟糟的床榻,视线莫名地模糊了。

回府用膳,父母大约难受我在外受苦这么些年,慈爱又小心翼翼地给我添菜,就连我嫉妒得发狂的姐姐眉眼间也尽是温柔。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陷在里面,洗不掉卑贱的骨髓。

如果他们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很失望?

我愣愣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陷入了回忆。

那是我第一次登台,紧张得手心濡湿。

唱念做打的声音结束,我轻轻喘着气看向台下,听着叫好声,不由得笑了起来。

转身下台时,我才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这是个雏儿吧,那小腰扭到爷心坎里了。」

「哈哈哈哈,哪轮得到你啊,马上就该被上头的爷儿包了。」「给我蹲墙脚听听,我也愿意啊,这声音还不把人骨头叫酥了?」

……

我近乎落荒而逃,脸色煞白。

可是从小待在离恨天,我又明白,他们说的一点也不错。

终将沦为玩物。

肥头大耳的官老爷朝我伸手时,是周烬轻描淡写地扔下衣袍将我盖住。

我透过衣袍间隙,迎着满园桃花看他,看他莹白如玉的脸,疏淡矜贵的眉眼,挺立的鼻,薄情的唇。

他的一切都融进了这暖昧艳丽的园子里,成了绝佳的风景,直直撞进我心里。

等人散去,我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谢谢公子,你今天为我得罪了刘大人…」我绞着袖子道谢,心里却有些担心他惹上麻烦。

周烬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莫名地顿了顿,随后轻轻一笑,「不用担心。」

自那以后,周烬日日都会来离恨天,只坐着听我唱曲儿,等我唱完,他便留下赏银离开。

隐隐约约弄明白他该是个矜贵的公子,我那些仰慕便歇了下去。

高攀不起。

偏偏离恨天的班主,推着我逼着我去攀他,我咬着牙扛下所有的虐待,死死维护着我可笑的尊严。

周烬再一次像当初那样出现,擦拭着我嘴角的鲜血,「我带你走?」

他的温柔让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我被蛊惑了。

我生辰的冬夜,他撑伞为我遮雪,送我玉簪。

比起从前每一次挨饿的生辰日,他带我去吃的长寿面让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拒绝不了这个人了。

即便如今我是南伯侯府「从江南养病回来的二小姐」。

幼时在离恨天被打骂着长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直到周炽突然告诉我,我是南伯候嫡次女,携着风雪护我回京认亲。

他隐瞒了 我和他的一切,父母为了让我有个清白的过去煞费苦心。

可他们不知我早非完璧,还沉溺其中。

母亲抱着我哭哭啼啼,我却听出了一些门道。

丢失的那年,我分明已经七岁,为何会毫无记忆?

我明明乖乖地待在守卫森严的侯府之中,又怎会被人偷走?

这是怎样的阴谋,非要我去背负?

2

跟着母亲进伽蓝寺拜了佛,起身时看见褚娇还虔诚地跪在那里。

我突然觉得,九天神佛,她也是其一。

萤火怎可与皓月争辉?

便是嫉妒,我也不敢了。

母亲在伽蓝寺常戒三日,只是我没想到,半夜周烬会摸进我的屋子。

脚踝被他抓住,他轻轻「啧」了一声,「力气倒是不小。」

「我又不知道是你。」我低声嘟囔,试图抽回脚。

周烬轻哼一声,听起来就好心情的样子。

他话素来很少,我和他在一起也趋于 安静,没有问他为何而来,只顺从地迎合。

周烬没有留宿,我以为他只是来与我贪欢。

等次日被褚娇抓去后山挂福袋时,我才明白,与我贪欢只是顺便。

他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而来。

我在树下抬头看着姐姐费力地挂福袋,身侧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

「褚小姐,我帮你吧。」周烬站在我身侧,与我看向一处。

褚娇扶着树干转头,眉眼弯弯,「多谢世子,我自己来便好。」

我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酸涩和难堪把我淹没。

直到褚娇挂好跑来,「歌儿快去挂。」

身侧的人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儿声音,伽蓝寺喧嚣的人声把我淹没,把我推入无间。

我捏紧福袋,笑了起来,「姐姐,我不信这个,而且伽蓝寺的福袋给心上人挂才灵验。」

褚娇约莫是第一次听,抓着我的袖子,「还有这说法?」

「民间戏言,我们走吧,世子请便。」我仍笑着看向周烬,他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冷淡,几不可见地扬了扬下巴。

他心情不好。

他不愿做我的心 上人,又做不成姐姐的心上人。

整个伽蓝寺,只有我与他是一般心情。

从前在扬城,没有褚娇作对比,我活在梦里。

把他的冷漠,当成他累了;把他的走神,当成他有事。

小心翼翼,犹如惊弓之鸟。

费心费力地讨好他,把那柄玉簪当成他爱我的证据,可怜地维护着我自以为的感情。如今呢?

周烬应该是在心上人那受了挫,再一次进了我的厢房,打断了我的回忆。

「想什么?」周烬揽住我的腰,薄唇贴了过来。

不知怎么,我心生抗拒,失去了往日的心动,偏开了头。

周烬脾气并不好,这样的拒绝足够他冷下脸色,掐着我的下巴,「褚歌,你在闹什么?」

他力气不小,掐得我很疼,质问的话也被卡在了喉口,莫名地不想看见他。

用足了力气推开他,转身就跑。

我知道他不会追,可这样的埋头乱跑却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式。

那些乱七八糟的郁气都被我丢掉了,我也迷路了。

看着这些掩掩映映的梨花,我一时间有些蒙。

窜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路。

「孤带你出去。」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身,便见一人着白衣,像是从月下来,踩着满地梨花,万物也不能入他眼。

这样的自称,便是没见过,我也知是太子周郢。

他有要人臣服的*,我几乎是瞬间矮下身子,「臣女,参见殿下。」

「嗯。」

只是走了一会,好像还是没有见到林子边缘的迹象。

我不由出声冒犯,「殿下是不是也………」

周郢脚步停住,我一个收脚不及时,撞上了他的后背,手也撑上了他的腰。

连忙后退两步行礼,却一脚踩到了断枝,扭伤跌倒。

他转过身弯腰,伸出玉似的手,声音颇有些安抚,「能起来吗?」

太子殿下赏脸,我没敢不扶,站起身子才发现脚有些疼。

周郢大概是察觉了,「你靠着树坐下,孤帮你看看。」

有人天生君临天下,我下意识地便要服从,坐下才意识到自己的不敬。

可周郢已经撩起衣袍蹲在了我面前。

他冰凉的手捏着我的脚踝,声音也凉凉的,却叫人心静,「有些疼,忍忍。」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动手扭动了我的脚踝,疼得我脸色一白,却明显感觉脚比刚刚舒坦,「多谢…殿下。」

「无碍。」

周郢站在我身边,正好挡住阳光,落下一片阴影在我头上。

抬头看着他被照得几近剔透的侧脸,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国之储君,对一面之緣的普通臣女,尚且如此。

而定王世子,对他的榻间情人,早就没了初见时的温柔,只剩居高临下。

我到底是何必。

3

周郢的侍卫终于寻了过来,可我走一步脚踝便钻心地疼。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解下大氅罩在我头上,打横将我抱起,「得罪。」

清冽的冷香传来,有些拒人千里的感觉,偏偏实则体贴温柔。

「多谢殿下,臣女在南厢房。」我被大氅蒙着,声音有些不真切。

周郢将我放在南厢房后院角落处,很隐蔽。

我解下大氅递过去再次道了谢,周郢只是将大氅担在臂弯里看了我一眼。

「回去上点药。」

我跛着脚推开房门,明知周烬不会在里面,可看见黑漆漆的屋内,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忘记他把我从那个鬼地方捞出来的情呢?

母亲斋戒结束带我们离开,发现我脚受伤又是一阵心疼的埋怨。

周烬很多天没有找我,我好像也不如从前那般患得患失,心情意外地平静。

偏偏我的月信已经推迟了六天了。

不由得心慌意乱,上次在伽蓝寺没有吃药。

我生怕私下找大夫会暴露,只能覥着脸重新联系或许已经厌弃我的周烬。

有些无助,不知道若是有了孩子,他会怎么办,想要怎么处置我。

但不得不承认,我沉寂的心又有了起伏,我开始期待,或许这个可能到来的孩子是我和他之间的转机,或许我们能有一个以后。

猜到周烬夜里可能会过来,我将窗户留了个小缝,蜷着身子坐在床上等着。

他来得很早,又悄无声息。

「为什么不吃药?」周烬站在我的床前,目光沉寂。

那眼神居高临下,如同恩赐,恍惚间我以为我还站在离恨天的台子上,受着下面各色指点。

我不由得抖了抖,把自己抱得更紧些,希望缓解周身的寒意,「我忘了,也不敢去看大夫,怕被发现。」

「明早起来假装生病。」

明白他会趁机安排大夫过来,我点了点头。

寂静弥散开,周烬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却也没有动作。

我从那阵子冷里缓过了神,怀着最后的期望,等待着他来审判,「要是有孩子,你会娶我吗?」

他应该是不甘心就这样娶了我的。

可也毫无办法,他得不到褚娇。

褚娇一心向佛,从前我失踪,以至于父母觉得将褚娇永远留在身边也很好,所以在家里设了祠堂,由着她去修行。

我若是能同褚娇一般,无欲修心就好了,可惜我满身*。

「这个孩子不适合留着。」周烬看了我许久,才吝啬地开口。

是啊,这孩子是无媒苟合的放纵产物,是供人赏乐的戏子之子,怎配留着?

一股郁气梗在我的喉咙口,让我喘不过气来,头涨得生疼。

「你走吧,我困了。』

我勉强把这句话说出来,虽然语调维持着往日的平和,但我知道,这次是我让他走的,便再也不会让他来。

周烬不懂,或许不在乎,他点了点头,还状似好心地让我好好休息。

怎么休息?

若是我真的怀上,明日就要做刽子手,亲手*了自己的孩子,我如何睡得着?

许是这样的情绪太过煎熬,我还真病得没能爬起来,家中请了大夫,说我受了风寒,趁无人注意时他又朝我悄悄摇了摇头。

心落到实处。

还好没怀上。

想到这人将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周烬,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褚娇过来给我送药的时候,我正在收拾周烬送给我的东西。

「这个簪子真好看,怎么不见你戴?」

我垂眸看着当初周烬送我的生辰礼,心中似有所感,捏紧了一些,「姐姐喜欢?我打算典当了。」

「喜欢,我最爱玉兰。」

我不喜欢玉兰,我喜欢桃花、梨花、海棠。

但我喜欢这柄玉簪,因为我觉得这是周烬最喜欢我的时候的见证。

原来亦是虚妄。

我从来舍不得戴,今日也正好物归原主,「姐姐若是不嫌弃这是他人相赠,我便送给姐姐吧。」

褚娇将药碗递过来,「我虽非君子,亦不能夺人所好,歌儿明明很喜欢。」

一口抿掉苦涩的药汁,我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将东西放进木盒中。

4

我无聊地画着画,「哐当」一声响,木盒被砸在了眼前,吓得我墨迹晕染开。

抬起头就看见周烬脸色极差地站在我的桌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光天化日,进南伯候府如入无人之境,朝主人家兴师问罪,这便是定北王府的权势吗?

「我送你的东西,你拿去当了?」周烬的声音冷得我笔都抓不住。

索性将画笔搁在一旁,「殿下送我,不是随我处置吗?」

周烬没想到我素来乖顺,竟然还敢反问,神色怔愣了一下,弯下身子掐住我的下巴,眯着眼睛逼视我,「你什么意思?」

「我想同殿下断了联系。」纵然心里很慌,可我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出心里的愿望。

禁锢的力道突然卸去,周烬轻嗤一声,「你是要同我断了,还是逼我娶你?」

脸瞬间涨红。

不是羞,是气,是难堪。

我恨不得抓烂他的脸。

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我……何时逼过殿下什么?我这样低贱,哪配嫁给殿下?」

周烬的手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他脸色极冷,「随你。」

他走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好似怎么也不会消散的冷风。

我缩在椅子里抱着自己,冷得流泪。

戏子无情,可是戏子也很多情。

多情到我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天也越来越冷,冬狩的日子也便来了。

换上母亲送来的红色骑装,褚娇抓着我的手,眼睛晶亮地夸我漂亮,她这样真诚的喜欢,一下子扫净了我心头的阴霾。

可是,我属实没料到自己会同成国公家的嫡小姐赵灵撞衫。

虽然花纹不同,可样式颜色几乎一样,赵灵立刻冷下了脸色。

褚娇将我半护在身后,低声道:「赵灵痴态定王世子,定然是听说你从江南养病回京是由世子护送,故意为难,别怕。」

我看着褚娇紧张维护的侧脸,心里一阵暖。

「到底是乡下来的丫头,认回来又怎么样?」赵灵将我从上看到下,眼神里奇怪地融合着鄙夷和嫉妒。

成国公当年护驾有功,赏无可赏,赵灵作为他唯一的女儿,便得了郡主的封号。

但是成国公无实权,而我父亲却是掌着二十万兵马,所以我并不惧她。

父母终究给了我底气,在周烬以外的任何人面前,我都能抬起头了。

还没等我和褚娇开口说些什么,周郢就从旁骑马路过。

他收紧缰绳,冷冷淡淡瞥了赵灵一眼,朝身后的人拾了拾手,「带成平郡主下去学学规矩。」

这样轻描淡写,没有嘲讽任何人,没有看向任何人,好像只是高位者在主持公正,维持法度。

在场众人,无一敢开口。

周郢这样的态度,我不知道该不该谢恩,只能偏头看过去,希望能把目光传递给他。

他对上我的视线,薄薄的唇辦勾起一个小弧,尖利的下巴微收,瞧着像是走下神坛般亲和。

我怔愣得微张嘴巴,周郢已经骑着马带着众人走过去。

这时,我才发现周烬也在。

就在周郢身后一个人的位置,路过我的时候,他投来的目光浓稠一片,有怒气和其他我看不懂的东西凝聚。

5

女子在外围狩猎,男子在深处。

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纵然只学了几个月的骑射,我也算有了门道。

父亲每次都笑着夸我,「歌儿要是男儿,定能驰骋沙场,叫敌军胆寒!」

张弓搭箭,看着那伏地的梅花鹿就准备射过去。

西南方突然牵出一只赤色火狐。

这等灵物,不可能出现在外围,手比脑子快,还不等我惊讶,就掉转了箭头,射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枚箭从林深处射来,火狐后肢各中一箭,软软地瘫在了原地。

我提起缰绳驾着马过去,翻身下马,便看见了火狐后肢上那枚银纹凤羽箭。

是太子。

林深处一阵马蹄声,周郢、周烬和两三个世家公子都骑了过来。

「参见殿下。」我后退半步,矮下身子行礼。

周郢抬了抬手,也看见了火狐身上我的那枚木箭。

随行的几个世家公子里有一个跳脱的,忘了尊卑,惊叹出声。

「褚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周郢长眉微挑,目光不复往日冷淡,显出几分兴味和说不出的风流。

我连忙摇头,「殿下过誉,火狐被殿下逼出深处,离臣女很近罢了。」

周郢掩唇笑出了声,明明很是清冽,却杂着林间的风,变得撩人,「谦虚了,火狐可是最难抓的小东西。」

说着,他弯下腰捡起火狐,用佩剑砍短双箭递给我。

还没等我开口拒绝,周郢怀里的火狐就奶声奶气地哼了起来,眼睛湿漉漉的,分外可怜。

看得我心里一阵软,好想收下,怎么办?

周郢看出了我的犹豫,眉眼弯了起来,颇为宠溺地挠了挠火狐的下巴,「褚小姐凭本事抓的火狐,要孤抱多久?」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火狐,轻声道谢:「谢殿下赏赐。」

「嗯,你倒是提醒孤了,是该赏赐。」

「臣女不敢!」

还没等我矮下身,周郢就伸手扶住了 我的手臂,顺手解开腰间的白色蟠龙玉佩递给了我。

太子佩玉,犹如亲临。

我岂敢收下?

可是周郢的目光清清淡淡,莫名叫人臣服,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等周郢一群人的背影消失,我才抱着这小家伙准备翻身上马。

马头还没转,就听见了周烬的声音,「褚歌。」

隐隐压抑着怒气和不甘,但更多的是命令和冷淡。

小家伙中了两箭,虽不在要害,可到底疼得厉害,我垂眸摸了摸它的脑袋,不想耽搁,继续掉转马头。

「得了太子的青眼便…」周烬夹紧马腹上前。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嘲讽我,在轻视我。

因为他的神色还是如此冷淡。

我偏头冷冷地凝视他:「对,世子殿下要看着玉佩下跪吗?不想行礼便让臣女走吧,小家伙有些疼呢。」

他如我所想的一样沉下了脸色,薄唇抿着,长眉蹙着。

见他不再言语,我搂紧小家伙,拉紧缰绳纵马离开。

回营帐找来太医给小家伙处理伤口,太医送走没一会子工夫,它就懒洋洋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陪着它一会,想到小家伙等会醒来可能要吃东西,我便拿起弓又出去。

刚撩开帐子,就看到周郢走来。

他一身银色骑装,银冠束发,眉眼清冷,手中提着的两只野禽显得与他有些不配。

「孤顺手打来,给那火狐果腹。它可有名字?」

我顺手接过,摇了摇头,「不曾,还求殿下赐名。」

周郢垂眸笑了笑,不假思索道:「火火吧。」

想到那跟团火似的小家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的确贴切。

6

大周尚武,晚宴结束,皇上笑着提议让世家公子小姐抓阄组队射箭。

好巧不巧,我同周郢都是抽的甲字。

等看到褚娇、周烬一队时,我心中咯噔了一下,无意识地捏紧了纸条。

还没等我去辨别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齐大将军家的小女儿齐笑然就靠近褚娇窃窃私语起来,然后便换了纸条。

周烬这样受欢迎,怪不得目无下尘。

我垂眸走到周郢身边,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不要紧张。」

「臣女刚学射箭不久,恐拖累殿下。」

周郢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满月弓,眉眼倾泻出些许温柔,「无碍。」

与太子一处,似乎总是气定神闲。

有人争强好胜,有人不骄不躁。

因是甲宇,要射出开场第一箭。

我长吐一口气缓解紧张,看准红心,张弓搭箭,破风声响起,周遭都是叫好声。

忍不住回头看周郢,他朝我弯了弯眼睛,虽笑得不明显,却温润和煦。

射了几轮,竟然是我们与周烬齐笑然夺魁。

周烬睨了我一眼,便转向周郢,「殿下,臣弟若是赢了,想讨个赏。」

周郢轻轻应了一声,抚着箭羽,「你说。」

「臣弟想要殿下射下的火狐。」

周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似的,明知道周郢不会答应,我还是紧张。

既紧张,又酸涩,酸得我连弓箭都拿不稳。

「那是褚小姐的。」周郢眉头微微蹙起,「换一个。」

周烬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抿了抿唇,「那殿下的满月弓可好?」

「好。」

他虽然未曾犹豫,我却想起他刚进靶场时抚摸满月弓的温柔。

第一次,那么想赢。

最后一轮,我和周郢轮次到了后面。

看见周烬劈穿正中的木箭,再次射入红心的时候,我心有些沉。

与他视线相撞,除了冷淡,我竟然看出了一丝开心。

奇怪的开心,就像是孩童在炫耀自己识了许多字一般。

莫名让我有些怔忪。

在满场叫好中,齐笑然又将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进了插满箭的红心。

周郢射劈了正中的箭羽。

成败在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我拿弓的手有些抖。

「别怕,孤信你。」周郢伸手扶住我未曾抓牢的弓。

信我什么?信我会赢?从来没有人信过我,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卑微戏子而已。

可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说他信我。

被打被骂的时候,我都没有流过,这一刻我却有点想哭。

努力憋回自己的情绪,我认真地看向周郢,「殿下,臣女不会让你输的。」

周郢的神色原是清清淡淡,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这一刻眸色变深,收敛所有情绪,声音染上一丝沉哑,「好。」

我看着正中的那枚箭羽,拉到手臂隐约有些脱力,松开弦,看着它穿破箭羽尾部,木裂声响起,牢牢地定进红心正中。

鸦雀无声之后,是热用的叫好和掌声。

我换到左手抓弓,笑着看向周郢。

日薄西山,周郢身后是织锦似的晚霞,仿佛他不该身在此间,应是天上仙。

「好!真是虎父无犬女,朕重重有赏!」皇上的拍手声拉走了我欣赏的目光。

只是收回时,恰好扫到了周烬。

他站在背阴处,诸多情绪均被掩藏,除了收不住的冷。

7

领赏之后,好些人上前贺喜,看出褚娇疲累,我便使了眼色让她先走。

应付完众人,才得以一个人迎着天边最后的余晖回营帐。

明日就该离开了。

虽隆冬万物萧条,可在这猎场,我却觉得分外轻松,好似找到了归宿。

「褚歌。」周郢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步子转身看他,也看见了他手中拿的药瓶。

「倒进热水中,敷一敷右臂,明日便能好很多。」

「多谢殿下。」我伸手接过了药瓶。

周郢比我想的还要细致,只有他发现我右臂拉伤了。

到了营帐,突然想起来火火应该醒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火火?」

我侧头抬眼看向周郢,若是他来看,我还能给他烤牛乳喝。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显然愣住,玉雕似的脸看着平添了几分与他气质相悖的可爱。

还不等我补救自己的失礼,周郢就笑了起来,「好。」

像落叶躺在湖面上,荡起一层层轻柔的涟漪。

撩开帘子就看到火火后肢挂在床榻上,前肢撑着地,红色的皮毛沾了些尘士。

好生不安分的性子!

周郢眉眼微微弯起,上前把它捞了起来抱进怀中,顺手拿过担在一旁的巾子裹住小家伙轻轻地揉。

我看 着他的完美到近乎苛刻的侧脸,一时有些失神。

怎么会有人,长了一张无欲无情的脸,却生了一颗温柔干净的心?

回过神来,低声吩咐外头的内侍,等器具和牛乳送来,我便坐在了他不远处,慢悠悠地侍弄起来。

奶香味弥散开。

「火火馋了。」

我闻言掉头就看到这火红一团的小家伙耐不住地要从周郢怀里出来,完全不管自己的腿根本不能落地。

忍不住嗤笑一声,「馋鬼。」

周郢听了竟然长眉微挑,「可孤也馋了。」

莫名心跳快了一点。

他这副神情语调,真不是一般的勾人。

我顺了口气,转过头垂眸看着牛乳,轻声道:「殿下稍等,快好了。」

轻不可闻的一声「嗯」,像火火的绒毛,轻轻地挠着。

牛乳烤好,我倒进瓷碗递给周郢。

他接过吹了吹,细致地喂给了怀中那个红色馋鬼。

火火有些眼大肚小,馋得很,却喝得慢,我一碗牛乳喝完,它还埋头舔着,不见它喝了多少,又不见它停下来。

「让臣女来喂它吧,烤牛乳要趁热喝。」我指了指放在一旁还冒着点热气的牛乳。

周郢宠溺地挠了挠火火的下巴,引得它不满地抬起头,他趁机拿开碗递给我,「好。」

我看着他怀中那委屈得要哭出来的小家伙,同他一道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接过碗,又捞走火火,我顺势坐在了榻上,周郢走过去用了牛乳。

等抬头时,我才发现自己和周郢靠得那样近。

他清冽的冷香就这么笼罩着我,我若是再不敬些,大约就能将这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轻薄了去。

脸瞬间就热了,克制不住地红了起来,我甚至无从解释自己这过激的反应,生怕惹得周郢避讳。

紫张感却在撞进那汪晚星里时,尽数消失。

周郢什么也没有说,只有微微翘起的唇角在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8

周郢离开后我便叫来内侍收拾器具,顺道送一桶热水进来。

将药倒进木桶中,淡淡的冷香便飘散开,和他有些相似。

褪去衣裙挂在架子上,钻进木桶中,闭上眼睛。

玉珏相击的声音传来,我下意识遮住胸前睁眼,就看见周烬坐在了我面前。

他眼神冷冷清清,并不见羞辱和挑逗,但偏偏只是这样落在我身上,就让我觉得烫人。

难言的羞耻感传遍四肢百骸,我声音有些抖,「出去。」

周烬没理会我,而是从袖中拿出药瓶放在了桌上,轻描淡写道:「你浑身上下,我哪没看过?」

我看见那瓶药的时候,心里爬上了一丝说不出的恐慌,害怕他对我好。

至于为什么,我说不出缘由。

终归周烬没叫我失望,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打破我的幻想。

「我用过药了,太子殿下给的。」我将身子再往水里沉一点,并没有正面去反驳他近乎羞辱的话,反正也无从反驳。

周烬把玩着玉佩的手收紧,骨节泛白,长眸危险地眯起,压低身子朝我靠近,「今日,你费尽心力非要赢,是想勾上太子了?」

我明明决定放下他,可是这样的话,还像刀似的,漫不经心地割着我的血肉,将我弄得满目模糊。

「对!我就是想勾搭太子!」我赌气似的喊了出来,声音却有些嘶哑。

周郢那样冰清玉洁似的神仙,我怎么敢肖想?但这一刻我顾不得尊敬。

面前的人听了神色呆愣了片刻,然后化为浓重的怒气凝聚,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一片浓稠,仿佛要将我弄死。

他单手撑着木桶的边缘,朝我逼近,薄唇贴着我,另一只手伸进水中放肆地握住我。

「你配吗?」

我抵抗的力道一软,胸口酸涩难安,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垂下眸子看着水面,脸色煞白。

周烬尤觉得不够,声音轻了下来,既暖昧又挑逗,「你同我云雨了多少次,嗯?还想着爬上太子的床榻?」

心跳莫名地停滞了一瞬,视线模糊一片,面颊上沾满了冰冷的眼泪。

我抬头看他,似乎有些不认识他。

周烬放肆的手停住,神色也出现了罕见的慌张,眸光不停地波动,薄唇抿了抿,一副要解释的模样。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放开手不再抵抗他,费尽力气,狠狠地扇了过去。

他的皮肤有些冷白,跟无瑕的美玉似的,如今一片红。

周烬用舌尖抵了抵被我打红的脸侧,收回手轻轻按了按,站直身子睨了我一眼。

无声的对视之后,周烬转身要走。

我盯着他清瘦挺立的背影开口,「求求殿下,放过我吧,离恨天的恩情,日后若是能得机会一定百倍还清。」

真的不想也无力承受这样的羞辱。

周烬脚步一顿,偏过头露出侧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殿下是什么意思都不重要,刚刚我一时激动,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水已经有些冷了,我抚了抚手臂,继而自嘲道:「太子殿下金枝玉叶,臣女的确不敢肖想,便是为太子殿下暖床,臣女也是不配的,臣女有自知之明,刚刚只是一时气话,还望殿下莫要当真。」

周烬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咬紧后槽牙,费力地忍耐着什么,最终还是闭上眼睛,转过头大步离去。

9

冬狩射劈箭羽之后,父亲总频频遗憾我不是男儿。

「父亲可以把歌儿当作男儿看,歌儿从小在离恨天长大,功底很好。」我心里莫名起了涟漪,也不知是不想让父亲失望,还是羡慕些别的什么。

话虽这么说,我以为父亲不会在意,谁知道他眼睛亮了起来。

从此闲时就拉着我操练,侯府后院父亲练功的校场,倒成了我每日待的地方。

「歌儿天生就该是个将军。」

我收剑,顺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就听见父亲似遗憾又似骄傲的感叹。

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只是每日无事,亦不再期待出嫁,褚娇礼佛,我便练功罢了。

同父亲借走的兵书已经看完,又跟去书房挑了几本回去。

只比平时迟上一些,火火这小东西就焦急地在门口绕圈圈。

我笑着伸手将它捞起担在肩膀上,「无聊了?」

小家伙机灵得很,养它没多久便发现它极通人性,似乎听得懂人话,我便没把它当个宠物,更像是朋友。

火火竖起前爪,扒拉了一下我束好的头发,然后嫌弃地缩了缩脑袋。

这是嫌我有汗,还是嫌我束发骑装丑?

顺手用兵书敲了敲它的脑袋,「马上就沐浴。」

收拾好换了衣裳,同火火用了膳,我便点灯翻起书来。

这般日子,从前未曾敢奢望过。

所以,纵然那日冬狩我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夜梦流泪,沾湿枕巾,也不敢半点埋怨周烬。

他于我的恩情,重若泰山。

除夕宫宴,恰好撞上定北王府的马车。

父亲与定北王走在前面寒睻,母亲也与王妃谈笑。

我和褚娇自然不尴不尬地落在了后面,与周烬问安后,便沉默不已地同行。

几月未见,他好像清减了些,眉眼间染上倦意,眼底也挂着淡淡的青黑。

我看见他垂下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擦中指指骨,便明白他有些紧张。

抬眼看向心无旁骛的褚娇,无奈地挑眉。

周烬薄唇抿了又抿,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踌躇不已。

哪怕是他,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也会瞻前顾后。

「世子若是有话想说,我可以回避。」

我看了一眼周烬,他还没说话,倒是褚娇不明所以地望向我,疑惑似的「啊」了一声。

周烬脸色立马冷了下来,像是挤出似的,一字一顿,「没、有。」

气氛更糟了一些,我垂下眼睫轻声道歉。

是我太唐突了,周烬若是对褚娇不那么小心翼翼,也不至于褚娇至今都不明白他的心意。

倒是褚娇不知怎么莫名笑了起来,「我同母亲她们说说话。」

话落就疾步往前走,将我和周烬扔在后面,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

我看着褚娇的背影,心里莫名一阵怅然,弄砸了。

「褚歌,我不想放过你。」寂静了许久之后,周烬突然开口。

声音如冰玉相击,却一下子砸在我心上,砸得我整个人有些发冷。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也在凝视我,那里面翻滚着的是必须要占有、绝不会放手的*,仿佛要将我吞噬。

明明已经逃出来了。

从那无望、崩溃的感情里。

「为什么?」我声音又哑又抖,并不像我。

死死盯住他,他却莫名地避开 了眼神,偏开了头。

我亲眼看见他耳尖一点点泛红,也亲耳听见他荒诞不已的话,「我有点习惯你,也可能有点…..喜欢……」

「不要!」我第一次无礼地打断别人的话。

周烬僵硬地转过头再次看向我,眼睛里有浅浅的不可置信,和藏不住的疼。

我垂下眼皮没看他,「不要说喜欢我,不要侮辱它。」

一片黏稠的死寂之后,我的肩膀被死死抓住,周烬眼尾泛上了一些红,薄唇却变白,「你再说一遍。」

我第一次知道,周烦的声音可以变得如同破碎的青铜器一般难听,好像压抑着一切极端的情绪。

「不要说….」

「好。」

周烬冷冰冰地打断我的话,径直朝前走,甚至越过了定北王和父亲。

「烬儿这是怎么了?」定北王妃看向我柔声开口,却有着与周烬一般的威仪。

我垂下眸子扯谎,「殿下说要找太子殿下寻个东西。」

王妃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和煦地朝我招手,让我上前一同谈话。

10

等着烟火表演时,众人便在殿中闲聊。

大约是晚宴时有些贪杯,头昏得厉害,我便同母亲耳语几句,出去吹吹凉风。

踩着积雪断枝在梅园里百无聊赖地晃着,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停下脚步,仔细去辨别。

「慢些……」是女人近乎娇吟的声音。

明白是发生了什么,酒醒了大半。

我扶住假山石壁,提着气慢慢朝前探,刚看到男子的一片锦袍,就被一双手拖走。

反应极快地顶肘格挡,拾腿后踢。

而这人却好像料到了我的每一步,抓着我的腿就将我按进了假山石缝中。

缝隙极小,我被他顶着后背压在假山上,与他之间几乎没什么缝隙。

「是孤。」

周郢低下头靠在我耳边,极其轻声地道明身份。

见我停止挣扎,周郢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又松开了我的腿。

石缝内曲折,周郢的手无处安放,只能撑在我的脸侧。

他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扑洒在我的后颈,弄得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压到了他。

听见周郢闷哼一声,我便猜到他硌到了假山石块上。

心里有些慌,「殿下没事吧?」

「没事。」周郢压近我一些,「那个人听力很好,刚刚不能再靠近了。」

他在和我解释把我拉进来的原因。

那片锦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似乎是定北王。

秽乱宫闱是死罪,他怎么敢?

「殿下,我看见了。」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

皇家秘辛应该烂在肚子中才是,可不知为何,对着周郢我不仅撒不了谎,甚至还想主动坦白。

周郢大概没想到我那么老实,呼吸停顿了一瞬,轻笑出声,「好。」

「皇叔风流,孤会去查的。」他这句话透着冷,即使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到他那素来清冷的长眸里布满寒星。

没等太久,暖昧声歇,细细碎碎的穿衣声结束后,园子里恢复了安静。

风吹了一圈又一圈,梅花落进了石缝中。

「好了吗?』

「出来吧。」

周郢和我同时开口,他轻轻一笑,扶住我的腰,将我带了出来。

「梅香难散,先同孤去一趟东宫吧。」周郢低头看着我,长眸里有浅浅的询问。

我一时有些愣神。

周烬总是询问的句式,命令的态度;周郢却是陈述的句式,征询的态度。

突然间有些明白,不是什么尊卑有别,久居高位,只是那人不尊重自己罢了。

「好。」

周郢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伸手摘去了我发间的梅花。

叫人心跳如雷。

走出梅园,绕过夜心湖,穿过九曲回廊,跟着周郢到了东宫。

东宫与他也有些像,有些清冷,又带了些莫名的温柔。

青竹被寒风吹得沙沙响,周郢走到铜炉前燃香。

青烟从他的指缝间穿过,缠绕,莫名勾人。

我像是受了引诱似的走过去,周郢抬头着了我一眼,长眉不太明显地挑了起来,显出风流韵味。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我惊恐地后退半步。

周郢却早预料到似的,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放在铜炉上方,「靠近些。」

恍惚间让人以为,不是靠香近些,而是靠他近些。

香味馥郁,这熟悉的冷香沾染了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缠人得很。

直到与周郢分开,站在观看烟火的高台之上,呼吸间依然全是他的味道。

手腕突然被一把抓住,是刚刚周郢捏的位置,那难挨的灼热还没有散去,我心跳骤停,抬头却撞上了周炽沉郁的脸。

「你去哪里了?」周烬的声音并不大,也很低,却因为冷而显得清晰。

梅园。

想到了定北王,我心绪一阵烦乱,眼前的周烬又好像因此有了几分可怜。

「我……」

还没编造个理由出来,就看到周烬眯起长眸藏住情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同太子私会去了?这是做了什么,才满身凝合冷香?」

他总有办法叫我难堪,叫我疼。

压下心头蔓延至小腹的刺痛,我手腕轻巧地转了一个怪异的弧度,躲开了他的钳制,「与殿下无关,除夕佳节,还请殿下口下留德。」

瞟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不愿再多纠缠,我趁机钻进人堆。

11

在家看书练功,闷到上元佳节未曾出门。

早先在扬城时,我便时常听说都城凤仙灯节盛况,心生向往。

好巧不巧,褚娇却生病了。

「歌儿第一次灯节,不必同我闷在府中。」褚娇拽着我的袖子劝了又劝,「我只是不宜吹风而己,况且灯节我可是看腻了,本也只是想陪你罢了。」

我看着她细白的手,点了点头。

不想让侍卫跟着失了趣味,我换了一身男子衣袍,将火火担在肩上,挂了钱袋便出门去了。

朱雀长街的青莲花灯延绵不绝,和着人流,看不见尽头。

买了好些吃食,同火火分,又猜了灯谜赢走一盏兔子灯。

走至花楼的时候,恰好撞到了周烬。

他身边跟了好几个公子哥,与我对视一眼后,冷淡地收回目光,被簇拥着进了女儿香深处。

回想起半月前在宫里他说的话,我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咬了一口糖人,平复起伏的情绪,走至玉亭桥。

今年大概比往年冷很多,河面结了冰,只有几盏花灯被扔在冰上,却并不会漂走。

想象中烛火飘摇的莲灯顺流而下挤满河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我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心情说不出的沉闷,却不知为何。

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却看见河边一个姑娘卖力地扔着花灯,身子前倾,狠狠地砸进了冰里。

周遭的人一拥而上,围在破洞处,却无一人敢上前。

我脸色煞白,心跳猛地停止一瞬。

当初我好不容易逃出离恨天,亦无人救我,所以又被抓了回去,受尽打骂。

我撑着桥边的护栏,翻身跳到了堤岸边。

将花灯和火火都放在了破洞口,「等我。」

结冰的湖面若是找不到破口,就是一个死。

水很冷,又很黑。

那个姑娘运气很好,被河面上零星的几盏灯照着,又穿的红衣,很是明显。

我憋着气下潜,抓住了她的衣领,将人抱在怀里朝那冰面上火红的一团游去。

破水而出,火火立刻叫了起来。

我将这姑娘放平在岸边,为她压水渡气。

围着的人群大气不敢出一声。

余光瞥到一队人马隔开人群,姑娘恰好也呛着气醒来。

我擦了擦额头眼尾的水珠,偏头看向来人。

周郢。

他薄唇紧抿,脸色极差。

看起来在努力抑制近乎崩坏的情绪。

「多谢….」这姑娘答谢的话还没说完,就可怜兮兮地看向周郢,「皇……哥哥。」

原是公主。

见她想爬起来,我顺手搭了一把,周郢的侍卫也将她的大氅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公主接过来,讨好似的看向我打算递过来。

「自己穿。」周郢看出了她的意图,冷声打断。

我第一次看见周郢这么生气,冷意克制不住地朝外冒。

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递给我,「今日之恩,郢没齿难忘,姑娘当心受寒。」

很冷,我没有推辞,接过罩在身上,「臣女…多谢公子。」

还好我声音不大,尴尬不已地看了看四周。

周郢脸上的寒冰消融了些,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同他们一道离了人群,公主终于没憋住,惨兮兮地哭了起来,「皇兄,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我不该趁你帮我猜灯谜的时候偷偷跑掉,皇兄…」

「回宫闭门思过,抄《好词选》三遍。」周郢并没有看公主,只是他还未曾缓过来的脸色昭示着他有多在乎这个皇妹。

先皇后早逝,皇上并不多么在意其留下的二子一女,周郢与公主周舒差不多大,情谊深厚。

周舒听了 不敢再撒娇,缩了缩脑袋,看向我,「你是褚家二姑娘吗?」

「臣女褚歌。」

「不要那么见外,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往后叫你歌儿好不好?」周舒显然与周郢的性子很是不一样,眼睛扑闪着,很是可爱,叫人拒绝不起来。

「谢公主抬爱。」

「你又见外了!」

看着周舒佯 装生气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到了褚府门口,我正欲脱下大氅还给周郢,却被他抬手制止,「小心风寒,孤改日来取。」

还没等我拒绝,周舒就跟着附和,「对呀对呀,你要是吹风着凉,我可是会愧疚死的。」

垂眸收回了手,「臣女谢……」

恭敬的话被周郢的笑声打断,轻柔而温和。

「往后也莫要同孤见外才是,救命恩人。」

他的声音好似软软的钩子,挠着人的心,若不是夜色浓重,定不能遮住我脸颊的飞红。

12

将周郢的大氅挂在床边,我换下湿透的衣裳,简单沐浴一番,掀开锦被就准备就寝。

却突然听见敲门声。

我动作顿住,心头有些疑惑,走到门前打开,周烬便在眼前。

他额头有点点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赶路来的。

「殿下?」我看他这样子,有些不明所以地开口。

周烬目光落在了我的白色寝衣上,神色重归冷淡,「我听说你落水了,来看看。」

我点点头,「我没事,多谢殿下关心。」

短暂的沉默融入黑夜,似乎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

正准备同他道别关门,却发现他的目光绕过了我,落在了后面,脸色很是不好看。

顺着看了过去,自然瞧见周郢雪白的大氅。

已经料到他又要说什么刺人的话,为了防止自己今夜难以安眠,我猛地用力就准备关门。

可惜被周烬伸手制止,他捏住我的手腕,不轻不重,却让我寸步难行。

「太子送你回来的?」

「殿下不是看见了吗,为什么还要问?」

他好像忘了生气,脸色有些白,显出不属于他的落寞来,叫我心口一闷。

趁他愣神的工 夫,我关上了门。

躺在床榻上的时候,门上那道清瘦修长的影子依然没有挪动过哪怕一寸。

直至影子上出现了雪花。

「殿下到底在做什么?」我的声音很哑,心底漫上的酸涩将之包裹。

「我今天去了逍遥楼,进去又出来了。我突然发现,除了你原来谁都不行,但是为什么迟了呢?」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哭,直到咸涩的眼泪落在唇间,尝到了味道我才发现。

「殿下对我而言,永远都是光。」

也只是光,照在我曾经黑暗的回忆里,却不是我想要触碰的现在。

周烬好像笑了,轻轻柔柔的,带着些说不明的苦涩。

我忘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忘了自己是什 么时候睡着的。

只是我知道,宁和二十三年上元节,我终于放下了一个人。

周郢说他改日来取大氅,我以为该是给我个信,偷偷地私下将这件事儿给了了。

谁晓得这日我练功的时候,他堂而皇之地人正门入,被我父亲接待着引到了校场。

长剑正好直直地指向周郢,看见他脸的那一刻,我吓得连忙收剑就要下跪。

周郢上前一把拖住我的手臂,「孤之过,不该偷窥佳人练剑。」

他怎么认错比我还快?

我有些蒙地抬头看他,却被这离我极近的脸,勾走了三分魂魄。

站直身子,后退半步,平复气息,稳定心绪。

「殿下是来拿大氅吗?」

周郢唇角微微翘起,「算吧。」

没有深思他这似是而非的口气,我领着周郢去了我的云竹小院。

他极为君子地停住脚步,站定 在我院前的海棠树下,「孤在此处等你。」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我在离恨天被教养长大,似乎就不该拥有闺阁女儿家的矜持,也从未觉得他人的逾矩有何不妥。

直到此刻,漫漫的酸和暖泛上来,我闭了闭眼睛,赶忙跑进去取大氅。

递给周郢的时候,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柄海棠簪。

「孤只觉海棠适合你,未承想歌儿院中真有海棠,倒是缘分。」

他这声歌儿叫得我有些愣神,忘了拒绝簪子,被他塞进手里,木愣地看着他。

「救命恩人上元可是说好莫要同孤见外。」周郢看出了我的情绪,长眸微微弯起。

他神色素来很淡,只是如此,便极为亲和。

神俯身的时候,世人无从拒绝。

「谢……」

我谢恩的话还没说出口,周郢的长眉就挑了起来,那里头品出的风流韵味,一下子就将我按得没了声。

送走周郢,我细细打量了这柄海棠玉簪,花蕾缝隙处,有一丝玉屑。

竟是刚雕刻好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心跳忍不住变快,抬头看向铜镜中红了脸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赶走了这些疯狂的想法。

手中的海棠玉簪似乎有些灼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盯着许久,认命似的插在了发间。

真的很喜欢。

13

合上书,视线落到了床头的琉璃灯上,心里莫名一紧。

东宫时不时送来的奇珍异宝若说是救起公主的无上荣宠,我还能理解。

可这琉璃灯、木娃娃、手抄的兵书……我便是不懂了。

「你配吗?」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日冬狩的画面,周烬嘲讽的质问在耳畔不断回荡。

我怎么可能配?

难以言明的酸涩从心底泛上来,刺得我脸色发白。

「歌儿,过几天母亲要回一趟金陵看看外祖母他们,你可愿随母亲同去?」母亲推开门进来,柔声打断我的胡思乱想。

我看着母亲温柔又小心的神色,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去的,歌儿愿意。」

母亲见我亲近,笑意更甚,坐在了我的床榻便同我说起小话。

金陵的风土似乎在眼前活了起来。

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姐姐一起去吗?』

母亲遗憾地摇了摇头,「娇娇这段时间要斋戒礼佛,不宜出门。」

似乎担心什么似的,继而道:「歌儿莫怕无聊,你的表哥表姐他们也是很好相处的。」

等到了离家这天,褚娇和父亲站在门口相送,我一直以为他俩不是什么煽情的人,哪晓得都快要眼泪汪汪。

暖意漫上心头。

乘船下江南,到了金陵裴家。

外祖父外祖母瞧见我就拉起了我的手,来了眼泪,「好孩子,受苦了。」

说着就塞了东西过来,我连忙偏头看母亲,她只是笑着让我收下。

我丟失的事情父母一直瞒着,生怕我哪天回来为人诟病,也只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

裴家世代经商,天南海北皆是人脉,却也没能在百里之外的扬城找到我。

被表哥表姐带着游遍金陵各处,就逢上了江南水患。

仅仅三日工夫,饿殍遍野。

金陵地势高,未受波及,打开城门收留了部分难民。

裴家开府布粥,我也跟着起早贪黑,为这天灾出一份力。

刚将粥碗递给一个小孩,就听见了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抬头看去,竟是周郢。

他端坐马上,头顶的太阳恰好为他披上一层金光,神色冷淡而怜悯。

排队等粥的难民都以为是神仙下凡来拯救他们,脚上动作停住,齐刷刷地转头看着他们的救世主。

周郢下马,身后跟着的侍卫也齐齐下马站在原地,纪律森然。

「还以为是仙子偷偷下凡来帮孤的。」 南郢唇角翘起一个不大明显的弧,同我开了句玩笑。

他倒是自在随意,我却心跳漏了一拍。

我欠身行礼,「殿下过谦,臣女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话落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过见外冷漠,手不由得攥紧袖子,及时补救,「不若臣女引殿下去金陵府吧。」

我这是说的什么?周郢能不知道金陵府在哪吗?

正当我懊悔地想要改口,就看见他垂着眼睛盯着我被抓褶的袖口,笑了起来,「好。」

硬着头皮领着周郢到了 金陵府门口,才发现金陵府门口已经乌压压等了一片人,瞧见牵着马的周郢,立马弯身行礼。

「诸位免礼。」

我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臣女先回去布粥了。」

周郢神色出现了片刻的怔愣,眸色渐深,「嗯。」

清清淡淡,却意外地让人觉得他有些不高兴。

抿住唇好不让心脏从嗓子眼跳出来,我急匆匆地行礼离开,不再多言多想。

14

骑马去金陵外七里设置的难民所时,在路上撞见了早回来的周郢。

他坐于马上,目光从我的脸转到我手中的饭盒,「孤今日结束得早。」

这些日子他都会在难民所处理公务,安置难民,用膳不规律也不精细,我便日日做好送去,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今日在官道相遇,才发现自己好像太逾矩了。

捏着饭盒的手收紧,「那殿下早些回金陵府用膳吧。」

说着,我拽着缰绳让马儿给周郢让路。

周郢抿唇偏头避开视线,「明日要去彭城了。」

「应该的,彭城好像比较严重。」我木讷地应和。

他叹了口气,声音清冽温柔,「没有机会再尝到歌儿的手艺了,这个真的不想给孤了吗?」

抬头看见周郢无奈的眼神,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我立刻脸热地将饭盒递了过去。

同他一道回城,到了裴府门口,人都有些蒙,心脏好像跑到了别的地方,很不安分。

「孤走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周郢离去的背影,莫名想起第一次去难民所找他的时候。

他正弯腰扶住一个打算磕头的老爷爷,周身冷意散去,笑得温柔而安慰。

太阳给他笼上一层金光,纤尘不染,慈悲遥远。

周郢余光大概是看到了我,松开老爷爷,站直身子,隔着重重人海与我对视。

明明知道他不可接近,可那一刻,我控制不住心中的悸动。

我将饭盒递给他的时候,他愣住了一瞬,紧张地以为他会拒绝,谁知却听见了「谢谢。」

这两个字被周郢念得温柔缱绻,有些喑哑还掺着湿润。

[歌儿站在门口干什么呢,快些进来。」表姐清脆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摇头笑了笑,回身进门,想这么多做什么。

看着书不知不觉天色便沉了,站起身子打算叫水沐浴,谁知却看见了周烬。

「殿下怎么来了金陵?」我扔下书,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人询问。

周烬素来惯着玄衣,显得冷漠而不可接近。

今儿不知怎么,一身艳红色锦袍,银冠束发,手中还捏着玉扇,瞧着风流倜傥不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丽多情,勾魂摄魄。

「领了圣旨去彭城查贪墨,已经有了头绪,只是明晚要去彭城杨家出席一场酒池肉林,需带女眷。」周烬狭长的眼皮子微微撩起,说的话明明正经得很,却因为这装束品出万种风情。

我会悟过来,「殿下是想要我陪同?」

「嗯,请你帮个忙。」周烬声音沉沉的,低低的,好像以为我会拒绝似的。

「好。」

这一声落地,周烬扬起下巴看向我,眸光波澜不已,看得我有些心惊。

只能又补了一句,「殿下于我恩重如山,帮什么忙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还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他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只丢下一句,「明早我来接你。」便离去了。

第一次做这种事,我还有些紧张,天不亮就起来,换上一身轻便衣裳,还藏了匕首在袖中。

周烬来时看到我这副打扮,忍不住挑了挑眉,「见过女眷穿得比爷素吗?」

没有。

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先去彭城,我给你准备了衣裙到那换,你这样骑马也方便。」看出我的窘迫,周烬又将话圆了回来。

路程有些赶,我们没有歇息,也没什么交流,一路纵马来了彭城。

到周烬落脚的 「宣府」,他才开口:

「宣家小公子,宣烬,同家族起了争执,“从京城来彭做生意,钱不是问题,主要得做番事业回京给父亲交差,你是爷最宠爱的小妾,特地从京城赶来陪爷,叫楚楚,明白吗?」

周烬说这话时,玉扇一开,挥了两下,还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样子。

「妾明白,爷放心。」我抚鬓朝他一笑,进了角色。

毕竟在离恨天那么多年,演戏我该比周烬称手才是。

周烬见我这副表情,神色一怔,微微偏开头,「进去换衣袍吧。」

我依言进了屋子,看见床榻上摆放着的金红色裙装,拿起换上。

这…属实有些过分了。

这套衣裙分两段,上身是红色小褂,金纱织就成繁复的花纹挂坠做装饰,露出一截纤腰;下身是红色长裙,薄如蝉翼,紧紧贴着双腿,直到小腿腿腹才张开,垂落至脚踝上方。

我认命地弯腰戴上金色脚链,踩上红色绣鞋,走到铜镜前,细细地勾勒眉眼,眼尾用红色拉长,看起来更加勾人。

素来知道自己长得娇媚,没有正经闺阁女儿的气质,我上妆一直都会收敛眉眼让自自己显得温良乖顺。

第一次将面容的魅惑无限放大,看得我自己心跳都不由骤停。

15

推开门出去,周烬转身看了过来。

周遭寂静一片,他长眸里浓稠的情绪不断地翻滚着,我紧张地捏住裙边。

树上的鸟穿过浓翠,飞在圆月之下,沙沙的、扑扑的声音响起,才打破平静。

「很漂亮。」周烬的声音是沙哑的,好像说出这三个字很困难,似乎在克制什么。

本来应该欠身道谢,可是气氛过于尴尬,我只能挑着眼睛笑:「再漂亮也是爷的。」

倒不如进了角色去。

周烬身子一顿,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嗯,小嘴真甜,爷带你去见见世面。」

马车里,我和周烬一人坐在一边,他垂着眸子用铜条拨动香炉,我便靠着车壁假寐。

一阵夜风吹过,车帘掀起,周郢一袭白衣走在月下,是那样显眼。

我出神地盯 着,想起他今日正好也来彭城赈灾。

这座城,有人妻离子散,有人酒池肉林。

倒真是应了那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周郢像是有感应似的回头,月光清冷,我们只对视了一瞬,风走,车帘落下。

密密麻麻的紧张感泛了上来,他会不会认出我了,他会不会知道我和周烬。

「怎么了?」

大概是我脸色过于惨白,周烬直起身子靠了过来,丢下铜条,握住了我的手臂。

「刚刚车帘被风 吹起,我看到了太子,会不会影响你?」我稳住心神,同周烬直言,毕竟他此次一看便是暗地领的任务。

周烬脸色转冷,长眸眯起,捏着我的手也克制不佳用了些力气,「你在担心什么,嗯?」

我抿着唇没有回应。

「要是太子不在意便不会有事,要是太子在意便就说不清了。」

周烬松开我,身子后仰,无论是面容还是语气,都带着些许嘲讽。

却一语双关。

太子若是不在意,我便也算不上什么。

太子若是在意,许会坏了周烬的事,而我与他的一切也会被知晓,往后便是远远看上一眼也会让周郢苦恼吧。

「你准备了这么久,你都不怕办事不力,我怕什么?」

「不怕当不上太子妃?」

周烬挑着眉我,马车里的玩璃灯光在他脸上打出暖昧的光影。

他这样好看,可惜长了一张嘴。

「我没有想过要做太子妃。」我偏开脸不再看他。

拒绝交流是有效的,周烬不再说话。

沉默弥散开。

良久,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夹着千般情绪,平白叫人心疼,「对不起。」

你不会对不起我的,永远不会。

「没事,到了。」马车正好停下,我微微前倾,扶住车壁冲他摇了摇头。

周烬率先下马,我撩开帘子就看到他伸出了一只手。

乖顺地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刚落地就被搂进了他的怀里,周烬冰凉的手自然地贴在我的腰侧。

似乎在慢慢变烫。

「宣公子来了!这是夫人吧,宣公子眼光真好,哈哈哈哈。」门口候着来客的杨家主人杨浩拱手朝我们笑。

哪有夫人穿成这样?又哪会有男子带夫人出席这样靡乱的场合?这杨浩倒是会说话。

周烬将扇子别在腰间,腾出手来牵着我进去,「杨老爷说得不错,看来在下还得将夫人牵紧些。」

我很懂事地拍了拍周烬的胸口,「爷又拿妾开玩笑。」

笑骂着进了杨府,里头极尽奢华,衣着清凉的舞女就在中庭献舞,客人们懒懒散散地坐在上头或亭中,抱着搂着怀中女眷,池中水早就被抽尽换成葡萄美酒,酒香四溢。

竟真是酒池肉林。

周烬搂着我坐在一处凉亭里,与里头的人打了招呼,便用宽袖遮住我,暖昧地贴在我耳侧,「等会喂你喝酒,喝上一些,酒我身上。」

我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应是。

『宣公子怎么挡着美人都不给看呢?」一青衣公子出声调笑。

周烬抿了一口酒又喂了我一口,「爷欢喜得很,不得看紧些?」

众人一阵调笑,说周烬爱重美人,眼光在我身上流连,滑腻而且令人不喜。

偏头看向酒池,周烬也歪过身子与我做戏,一来二去,将酒洒在了他身上。

「爷还真是太惯你了!不喝便不喝,甩脸色就算了,还敢酒爷身上,嗯?」周烬扔开酒杯,捏着我的下巴,面色冷了下来。

我垂着眼睛拉着他的衣袖,偏头轻轻地吻他的手指,软着声音撒娇,「妾服侍爷去换套衣袍好不好?爷莫要再生气了,回去喝,爷想怎么喝都可以。」

周烬配合地弯腰 我捞起来,半搂半抱地往后头走,「你倒是认错得快。」

后头的调笑声传来,「宣公子那小妾那小模样,把我骨头都酥麻了,怪不得那么宠,这他妈是忍不住去办事了吧。」

「哈哈哈哈,要你说明白了,谁看不出来?」

这些话听得我心中有些烦闷,又有些脸热,一阵阵郁气堵在胸口。

周烬只是步子停了停,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没听到似的。

16

到了后院,戒备森严起来,有侍卫拦佳了周烬,『二位做什 么?」

「爷的爱妾弄脏了爷的衣袍,找个地换换。」周烬不爽地皱眉,后退半步避开剑柄,将纨绔子弟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杨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哎呀,这是宣公子,拦什么,宣公子要换衣同在下来便是。」

被引看进了一处屋子,杨浩极其贴心地朝我们笑了笑,又关上了门。

一切重归寂静,周烬站在门口细细地听了好久,「我去去就来,已经探好路径,也计划好了,你在这乖乖等我。」

「不要我帮你什么吗?」

「嗯……实在不行,听到外面有人经过,你就意思意思地叫两声。」周烬大概是演纨绔入了戏,转头看着我笑得风流。

「…你走吧。」

坐在床榻之中不知等了多久,生怕旁人怀疑,每每有脚步声响起,我还真如周烬所言,演起了戏。

直到他推门而入,我紧张地将锦被蒙在身上,「谁啊?出去!」

「我,别演了。」周烬的声音莫名有些哑。

听出是他,我的心落到了实处,掀开锦被看过去,撞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

刚刚以为有人,我喊得极其卖力而且做作。

「走吧。」他好像平复了下来,率先开口。

我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周烬自然而然地搂着我,一边为我整理青丝一边推门朝外走。

「等会再去喝两杯,你就说你累了,我们尽早回去。」

「好。」

进了亭子,周烬自然被调笑了一番。

「宣公子换衣太久了,该罚!」

「哪是换衣久,不是美妾勾人吗?」

周烬笑着坐下,一一敬酒,一边喂我,一边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寻思着时候差不多了,佯装不胜酒力的模样闹着要同周烬离开。

告别众人坐上马车,一切尘埃落定,我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直到马车停在了宣府门口。

周烬撩开帘子,我刚睁眼就听见他凉凉的声音,「太子原是在意。」

抬头看去,就瞧见周郢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美玉似的脸上倒真如雕刻一般,不见一丝神色。

只是沉静的目光越过周烬凝视着我,看见我什么打扮时,才波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可我莫名觉得,他的情绪像深海,旋涡和风暴都藏在海底,等待着吞噬一切。

「孤怕打扰二位,特打听到此处等候。」周郢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开了口,声音亦是凉凉的。

周烬回头瞥了我一眼跳下车,「臣弟失礼。」

我紧跟着下车,周烬很是自然地伸出了手,我看了一眼站得远上一些没有任何反应的周郢,抿唇搭了上去。

这裙子很是不方便,自己下车太难了。

明明周烬伸了手,我却觉得憋闷得慌,好像自己还被困在车上似的。

进院子换好衣裳去了正厅,就看见周烬很自然地倒了三杯茶。

「陛下圣旨,臣弟领命过来暗查彭城贪墨,请褚小姐帮个忙。」

周郢垂眼看着杯中漂浮着的一枚茶叶,「嗯,孤猜到了,故未曾领兵围剿。」

「殿下可以出去一下吗?我想同太子殿下单独聊一聊。」

仅仅沉静了一瞬,周烬起身关门,动作不轻不重,却能叫人品出他的不悦。

17

周郢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歌儿想同孤说什么?」

他声音清清淡淡,似乎有些疏远,我一时竟无从解释。

冬狩那日周烬的质问又在脑海中回荡,我与他的一切都不可被抹去,我能解释什么呢?苍白地告诉周郢,我如今心悦的是他吗?

越想脸色越差,而周郢的神色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寸寸转冷。

还不待这一切有个突破口,外面就响起了清晰的打斗声。

我和周郢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推门,数不清的黑衣人*了过来,周郢拿出佩剑就侧身挡在了我的前面。

看见倒地的黑衣人,我顺手拿了一把剑,帮衬着周郢。

与周烬打到一处会合,对视一眼我们便翻墙逃跑,黑衣人太多了,不出去找援兵必死无疑。

没想到前往彭城府的路被黑衣人堵得死死的,留在我们眼前的只有出城的路。

我们三人且打且退,到了城外树林口的时候,一黑衣人一剑直直刺向周郢后心。

来不及思考,我只能伸手死死握住长剑,周郢回身踹开黑衣人,白着脸扶住我。

我安抚地朝他笑了笑,余光竟瞟见周烬脸色同他一般差。

黑衣人大概看出了什么门道,声东击西,佯装攻我,却趁机刺向周郢,他一个不察腹部中剑。

原先以为黑衣人可能是杨府的人派来的,可如今自然明白,他们的目标是周郢。

「褚歌,你带殿下进林子。」周烬踹开一个黑衣人,头都没回,挡在了我们身前。

我扶住脸色极差的周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走!殿下要紧!」

没再犹豫,半扶半搂着周郢躲进了密林深处。

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袍,而他的脸色却比衣袍还白。

我慌张地将他扶在一棵粗大的古树前坐下,声音颤抖,「殿下…」

「孤没事,别怕。」周郢勉强冲我笑了一下。

林中响起了细密的脚步声,「分开找!」

我屏住呼吸不敢动作,等声音散去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殿下在此处藏好,我……」

周郢一把将我拉回,我跌进了他怀里,似乎按到了他的伤口,「你敢。」

他声音已经有些无力,像是情人的呢喃,倒不像是威胁。

「为什么对孤这么好?」周郢没了力气,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很轻。

那句喜欢被我按在心底,最后变成了那日难民所看见的温柔。

「殿下很温柔,很善良,很…」

「骗子。」周郢打断了我的夸赞。

有些无措,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孤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周郢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染上自嘲。

我屏住呼吸等着下文,他却转了口,『孤没有那么好,你会不要孤吗?」

「不会。」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

无论他是什么样,于我而言都是美好的,我都不能不心悦他。

周郢靠着我的肩头轻声地笑,很愉悦,少了往日的冷淡克制,「不过孤有在努力变好。」

他这样温柔,我忍不住伸手环过他,轻轻抚摸着他的青丝。

「你害怕,便孤来说。」周郢撑着我,费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我,「孤心悦你。」

纵然是周郢,也会紧张。

我看着他蜷起的手指,心都软了,可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熬人的酸便止不住地泛上来,「我..]

他大概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脸色变得有些差,忍耐了很久,偏过头去,「你,不喜欢孤?」

「不是!」我连忙否认,「只是臣女配不上殿下。」

说出这句话时,压在我心头的云突然就散了,我前所未有地轻松。

尽管知道往后同眼前人再没了缘分,我也不悔。

「孤喜欢你,你便是最好的。」周郢无奈地伸手,轻轻弹了弹我的脸侧。

月光透过树梢为他笼上一层轻纱,他这样好看,我不敢亵渎。

低头告诉了他关于过去的一切。

从头至尾,我都没敢看他一眼,我怕他的眼睛里有我不想读懂的情绪。

直到周郢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他的神色是温柔的,「孤的确介意。」

软软的刺扎进来,不那么过分的疼,却难挨得厉害。

「我介意的是,不是我找到的你、救了你,你当成光的人亦不是我。」

他没有用「孤」,这样平静亲和的叙述,似乎只有遗憾和不甘。

我惊愕地抬起头直视他。

周郢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不要这样看着孤。」

不止他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想亲他。

没有任何犹豫,我就着他的力道靠了过去,贴在了他冰凉的薄唇上,软软的,透着冷香。

周郢只愣神了一刻,就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松开我之后,他餍足地理了理我的头发,声音染着笑意,

「不过孤还是庆幸,周烬脑子不好使。」

我第一次见他说话这么不客气,却莫名觉得甜。

「世子……」反应过来,我忍不住提了一嘴。

周郢伸手抵住我的唇,「他们是冲孤来的,你不必担心周烬。」

18

周郢的侍卫寻进了林子,护送着我们回彭城包扎养伤。

周烬也果然没事,那群黑衣人未曾难为他,只是偷袭将他打晕在原地。

一切尘埃落定,周郢、周烬先行回京交差,顺道调查黑衣人的来历。

母亲见我手受伤也是难过得掉了眼泪,在江南待上没几日便也慢悠悠携我回去。

刚到京城,圣旨就来了。

周郢赈灾有功,皇上高兴得很,问他要什么赏赐,他说想要一个御赐的太子妃,褚家二小姐褚歌。

一家人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没想到高兴的只有我。

「父亲、母亲、姐姐,你们怎么了?」我拿着圣旨,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歌儿这才回来几天啊?」

「皇宫吃人呐,歌儿哪能去那种地方?」

「太子殿下虽好,但……也不值得妹妹入宫!」

明白了他们在想什么,在表达不舍和心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就是一个婚约,什么时候成婚还早呢,说不准有变数呢。」

好歹先把他们的情绪安抚下来。

「有道理,说不准明天太子就换……」

「莫乱说!」父亲一把捂住母亲的嘴,佯装生气地瞪起了眼睛,又被回过神的母亲揪了耳朵。

这样的家,的确让人不舍,周郢真的是太过分了!

练功的时候,突然看见父亲不情不愿地领着周郢进来。

我放下剑上前笑问:「殿下怎么来了?」

周郢手捏着玉佩轻轻摩擦了一下,「父皇问孤想要什么赏赐,除了………孤实在是想不到了。」

他竟然在紧张。

「我没生气。」

「你还能不想嫁给孤?」

得了我的安慰,周郢的手松开 玉佩牵起了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声音清清淡淡的,倒是听不出什么威胁不悦的意思。

好像在讨论天气。

但是相处久了,我实在有些了解他了。

「想的。」

轻轻的笑荡开,钻进我的耳朵里,痒痒的。

周郢今日无事,带我去郊外骑马,出城的时候路过京城最大的酒楼一一出云楼。

冥冥中好像有指引,我抬起头就看见周烬喝得烂醉挂在二楼栏杆处,摇摇晃晃。

足尖已经点地,余光瞟到周郢凉飕飕的眼神,我又站好,指了指楼上,「世子要掉下来了。」

「别担心,摔不死的。」周郢眉眼微微弯了弯,看起来温和了一些,只是说的话总让我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上前一步牵起我的手,偏头冷声吩咐无声息的暗卫,「把定王世子送回去。」

「暗卫是因为彭城那件事吗?」

「嗯。」

皇家秘辛,我这半吊子身份实在不宜继续打听,便就绕开话题。

周郢在郊外养了一溜儿的马,我独独看上那匹漆黑如墨低头吃草的家伙。

「这是黑风,性子烈得很。」

我没说话,光直直地看着黑风。

「喜欢?」

「嗯。」

「驯服便给你。」

黑风一看就是极品,周郢这么大度,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好!」

可等牵着黑风出去,我才知道他为何那么爽快。

这马看着温顺,任由你牵着它走,可只要拉马缰意图上去,便会激烈地反抗蹬腿。

我踩住马镫腾空翻上马背,夹住马腹,俯身死死抓住它。

黑风比我想象的还要性烈,它狂奔乱跳,我的身子倾斜下了马背,抓紧缰绳,一个扭腰,腹部用力向上卷,重新趴了回去,任由黑风怎么愤怒疯狂,我都死死伏在上面。

它大概累了,认命了,速度渐缓,最后变成了走。

我支起身子的那一刻,黑风又撒开蹄子狂奔。

还好我的腿一直保持夹紧的力道,这马竟然这般阴险!

颠簸乱晃,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伏好,这次黑风终于认命地发出嘶鸣。

我翻身下马,看向紧紧纵马跟着我、脸色路有些苍白的周郢,「这马很坏,但是我喜欢。」

周郢俯身将我捞上了他的马,半环住我的腰,紧紧看着我的眼睛。

额头有汗,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准备擦去,周郢就先我一步掏出锦帕为我拭汗。

「歌儿也烈得很,但是孤喜欢。」

周郢平复了刚刚为我紧张的情绪,脸色缓了过来,声音和着郊外的暖风,漾进我的心里。

「我想骑黑风。」

我瞟了一眼乖顺地站在一旁的黑风,拽住周郢的衣袖。

周郢面容几不可见地僵了僵,「骑吧。早知孤便不应你了。」

听他这样孩子气的话,我笑了起来,撑着他的身子用力就飞身骑上了黑风,一甩马鞭,疾驰出去。

19

习惯了时不时与周郢去骑马射猎,去南市贫民区看各种戏法表演,这几日皇上吩咐他去处理的公务有些耗时,他几乎没空找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练功结束便自己晃晃悠悠去了天风楼喝茶听书。

那英雄救美的故事越听越不对,什么戏子公子,分明是我和周烬,捏紧茶杯白着脸色站起来就要走。

角落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扑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腕,拦住我的去路。

「莺莺啊,咱们离恨天养了你那么久,你不能抱上大腿就不管我们死活了呀。」

我看向这满脸横肉的班主,心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探着脑袋看过来。

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抓住,心里腾起郁气,正要动手挥开他,他却又喊了起来,「打人了打人了!大家来评评理!她可是我从小培养长大的戏子,我们扬城离恨天的台柱子,当初要不是我建议她搭上那位公子,哪有她今天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呀!如今江南水患,咱们离恨天开不下去了,我作为她半个养父似的班主来求她,她竟然要打我!好歹毒的丫头!」

不对!

「闭嘴。」

周遭嘈杂的指点声响起,甚至有人认出我是南伯候府二小姐,未来的太子妃。

班主拉扯着我哭喊,天风楼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不是南伯侯家的二小姐吗?说是在江南养病,敢情是去做了下作的戏子啊。」

「何止啊!圣旨刚下没多久,她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咱们太子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她哪配得上啊?」

「听起来好像还勾搭过什么公子呢,戏子就是戏子呢,哎哟。」

看着他这张恶心又恶毒的脸,我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恨想要*了他。

想起袖中藏的匕首,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放了出来捏在手中。

没办法管是不是世风日下,众目睽睽,我只知道眼前人,毀了我的前半生,又毀了我的后半生。

周郢可以接受我的过去,可大周子民不奇以。

闭上眼睛,正欲*了他的时候,手腕被捏住,匕首被悄悄夺走。

忍不住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周烬。

这班主显然也认出了他来,「公子啊,你当初带走莺莺…」

话还没说完,周烬就伸脚将他踹开,拉着我往外走。

到了门口,周烦吩咐站在外面的侍卫,「封锁天风楼,禁止任何人出入。」

外面的阳光明明很暖,可我还是觉得很冷,甚至开始发抖,周烬看我这样,神色慌张起来,「褚歌,别怕,没事的。我不会让…」

「没用的,悠悠众口哪能堵住,没用的,都是真的..」

周烬看出我情况不对,拉着我进了马车,外面的人声被阻隔,我的情况才好上一些,抱着腿开始出神。

马车刚停到褚府大门,就有侍卫纵马而来,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力,天风楼人多势众,冲出来了。」

是我所预料的。

周烬面色漆黑,抿着唇平复气息,「滚,自己去领罚。」

嗫嚅了一下,想要求情,却觉得自己自身难保,多做善事未免可笑。

自嘲地笑了一声,垂下眼睛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褚歌…」

「我没事,殿下不用担心。」

「我………可以带你走,去漠北,再也不回来。」周烬的声音很轻,像泡沫一般。

心莫名地荡了一下,暖意泛上来,缓解了刚刚众人的恶意揣测和谩骂带来的冷。

我很感谢周烬时至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可一切早已不是最合适的时候了。

「谢谢。」我笑了笑,这样的温柔,拒绝便太过残忍了,除了道谢我竟不知说些什么。

索性转身进去,不再看他。

天风楼的事情像长了腿似的,几个时辰便传遍了凤仙城,甚至传到了皇上耳中。

圣旨宣我入宫,我才推开门,竟看到父母和褚娇都急切又难过地在院中转悠。

我笑了起来,「歌儿入宫一趟,莫要担心。」

「好好好,歌儿,等你回来,为父就请命镇守皖南,再也不回来,我们一家子去边塞去!」

「好。」我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又暖又酸。

暖的是父母的爱,酸的是人言可畏,我与周郢再无可能。

20

走到宣政殿的时候,我内心已经宛若一潭死水。

可看见周郢一袭白衣跪在殿中的时候,我竟没忍住眼眶发酸,瞬间掉下了泪珠。

「褚二啊,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不适合朕的儿子。」皇上看着我,目光沉静,语气威严。

我跪在御前,磕了个头,「臣女明白。」

「不要。」周郢失礼地开口,声音有些哑。

「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儿臣只想要褚歌,非她不娶。」

「来人,太子口无遮拦,杖责四十!」

皇上朝着外头的侍卫发出了号令,侍卫推门而入,面面相觑,见皇上没有丝毫反悔的意思,只得拉着周郢出去。

我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抬起头转身,看向跪在外面被长棍枝责脊背的周郢。

他衣白如雪,面白如雪,跪得笔直,好似青竹不可摧折。

莫名地视线又模糊了,「陛下,臣女不嫁殿下的。」我的声音黏黏腻腻,沾了水汽。

皇上还没开口,周郢就抬头看了过来,目光糅合着疼和乞求。

「朕明白你是个好孩子,是周郢目无君上,朕才略施惩戒。」

最后一棍下来,我几乎在他脸上看不见人色。

「儿臣非褚歌…」

皇上大概是真的怒了,「别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父皇若是想另立储君,儿臣绝无怨言。」周郢这句话说得已经有些吃力,声音轻若飘絮。

我眼前一道明黄色身影闪过,皇上出现在周郢面前,狠狠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你这逆子,可莫要忘了你的储君之位是怎么来的!让朕废了你?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后吗?」

周郢的脸被扇偏了过去,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和一片猩红。

只是不知道怎么,我却觉得皇上这句话的*伤力,要比那四十棍和一巴掌重得多,重得一下子夺走了周郢的傲骨,让他屈服了下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周郢脸上一片死寂之后归手平静,皇上拂袖离开,我这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起周郢。

目光触及他背后的星星血迹时,心脏再一次绞了起来。

扶着周郢回东宫,他一直都没有开口,好像死去似的。

他趴在榻上,我用匕首划开他的锦袍,看着那些斑驳翟红的伤口,轻轻地上药。

[歌儿知道孤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那日在彭城,歌儿告诉孤往事时,孤想着要做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所以未曾下令一把火烧了离恨天。」

周郢说这句话的时候,狭长的眼皮敛下,再搭上这病弱的面容,看起来温和清贵。

明明是恶毒的,却恰到好处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系好纱布笑了笑,「臣女应该要离开京城了,往后殿下多多保重。」

手腕被死死捏住,周郢秀气的长眉拧起,声音染上几不可察的情绪,似恳求,似难过,「褚歌,你等等孤。」

等殿下什么?

等殿下放弃大周,千里奔赴皖南吗?

我摇了摇头,扒开手腕,「臣女很喜欢殿下,也从未后悔与殿下有过一段往事。只是往后臣女还是想祝殿下君临天下,娇妻美安,子孙满堂。」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有些轻松。

更多的是,难过。

谁能不怨天道之不公,你所拥有的要一一夺去呢?

转身走的时候,我憋了很久,就快要淌进心里的泪,终于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身后是周郢一声带着难得染上情绪的呼唤,褚歌!

回到家,饭菜已经上桌,很是丰盛,父母和褚娇的神色都过分小心翼翼。

我虽心中郁结,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对于他们的模样感到温暖又无奈。

主动提起话题缓解气氛,「父亲真想去皖南吗?」

「这是自然!院南民风开放,风景也秀丽,各色吃食也多,去那多自在,在京城总是要小心翼翼,若不是为了你和娇娇议亲,我和你母亲才不会回来!谁晓得一个两个的,唉……

母亲狠狠捏了一把父亲的手臂,「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净提伤心事!」

分别夹了一片鱼肉给他们,「尝尝,很好吃,我已经不难过了,你们别那么小心翼翼。」

「我只是想提醒父亲,若真想去皖南,须得等上几天,否则唯恐皇上误会我们褚家对此事有意见,圣心难测,终究要小心。」

父亲听我这么说,身子一震,看着我叹了口气,「歌儿聪慧,若是男子,同为父建功立业该多好,哪需要受这流言蜚语的劳什子气!」

建功立业?

我心颤了颤,没有说话。

慰感情一事几多波折,心死之后反而开始胡思乱想,女子如何建功立业呢?

21

成日闷在府中练功看书,并不出门,周郢来了几次,都被父亲婉拒,我倒也理解,未曾非要相见。

只是心中总有些难过和怅然,我与他之间哪有以后,何必徒增伤感。

父亲进宫请旨回来,脸色有些古怪。

「皇上没同意父亲离京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去的不是皖南,是定北王镇守的漠北。」

「缘何?」

[漠北有些小范国暴乱和摩擦,本该定北王前去镇守,哪晓得定北王竟然告病,圣上就把这差事安排给了为父。」

捏着书的手紧了紧,有些奇怪,想起除夕那日无意发现定北王秽乱宫闱,便更觉得奇怪。

「父亲可熟悉漠北?」

「这是自然!」

一时没了话说,周郢说会查定北王,我却也不好细问,只能唯愿父亲小心。

帮衬着母亲和褚娇收拾府中物件,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放进马车。

牵着黑风出来,我揉了揉它的头,「父亲,母亲,歌儿想骑马去漠北。」

母亲面色露出了为难和心疼,倒是父亲一口爽快答应,「黑风是匹好马,该带它遛遛!」

坐于马上跟着大军出了京城,刚到城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马蹄声,回头就看见了周烬,额角沁着汗珠,「父王病重,我不能离开,过些时日,我去漠北看你。」

我还没说话,父亲倒是吹胡子瞪眼,「定北王身体抱恙,世子还是床前尽孝比较好!」

看了一眼父亲,我无奈地笑了笑,冲周烬摇了摇头,「此去一别,山高水长,殿下珍重。」

言罢拽着缰绳掉头继续前行。

莫名的预感叫我掉头,城楼之上,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亦不知他是何种神色。

只知道自己,有一丝想回头的冲动。

可很快被旷野的风吹散,北国的风雪正在等着我。

一路上走走停停,天气越靠北越冷,等第一片雪花落在肩头,我们也进入了漠北地界。

父亲去漠北府交接,我便和母亲她们去了漠北督军府落脚休息。

点上银丝炭,百无聊赖,便缩在屋子里看书,母亲敲门进来送茶。

「歌儿,这里离京城远得很,母亲想过些日子帮你相看人家,你可愿意?」

我握着茶杯的手顿住,看向母亲,「母亲,我想同姐姐一般尽孝,不想嫁人。」

母亲大概以为我还是向往相夫教子的安定生活。

其实从不,我只是有过想要永远待在一起的人罢了。

如今一一走远、错过,那一个人也好得很。

眼看着母亲掏出手帕擦着眼角,酸酸道:「好好好,我苦命的歌儿。」

这都哪跟哪啊?

我放下书笑着走过去搂住母亲,安慰好久才将她送出去,关上门也没了看书的心思。

在漠北父亲一人独大,日日好心情地带着我去军中操练,起初军中人人均是不服,父亲气急败坏地让他们不服的人来与我一战。

挑开十三个人的长剑以后,军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父亲自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心里也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热烈得要命。

戎奴是游牧民族,善战不事生产,经常冒犯漠北边城。

我随着父亲派出去的小队与他们交手了好几次,第一次带血回家,母亲心疼地哭,然后揪父亲的耳朵。

自此之后,我便都会在军中收拾一下自己再回去,好不让母亲担心。

长剑第一次割破敌人咽喉的时候,我是害怕的,但瞬间就被巨大的热烈淹没。

自豪、肆意、疯狂,诸多奇妙的情绪尽数涌来,全都变成了热,烧得我奋勇向前,*敌万千。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我未曾见识过真正属于战争的残酷,直到这天父亲冷着脸色将我叫进了军帐中,我才明白,巨大的危险和阴谋,来了。

22

展开密信看完,无穷的恨意将我吞没,气血乱窜,我差点吐出血来。

先皇曾属意定北王登基,最终却选择了今上。

今上仁慈,定北王又很会韬光养晦,做小伏低,将野心藏得极好,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然而他却早早就开始谋划造反一事。

父亲手握重兵,镇守皖南,却爱妻爱女如命。

定北王想拿住父亲的死穴,就派人偷走尚且年幼的我,喂药让我失去记忆,卖去扬城离恨天。

又自小有意无意让褚娇与周烬相见,调侃周烬,制造良机。

褚娇一路行不通,我这兜底计划便起了作用。

定北王派周烬去扬城办事,引他进离恨天,过于了解儿子的他,自然知道接下来该发生什么。

只是周郢成了意外,刺*不成之后,便索性毀了我,将父亲逼离京城,勾结戎奴。

再告病将父亲算计到了漠北。

如今父亲倒成了瓮中之鉴,生死由他定北王。

军中可信之人几何?

父亲气红了眼睛,平复下情绪,「密信是皇上暗中传来的,皇上一直在调查定北王,终于通过你的事查出了眉目。京中一旦有异动,我们便要出兵勤王,但为保万全,为父将虎符交给你。」

说着,父亲摘下脖颈上的虎符递给了我。

我没接,单膝跪地,「父亲不会有事。」

「若是戎奴大规模来犯,为父便是明知是死,也不能弃漠北城民于不顾,更不能撤离边疆。歌儿,等死,死国可乎?」

从来没有那么恨,恨不得啖其血肉。

眼眶酸涩无比,我艰难地接过虎符,「歌儿明白。」

父亲欣慰地扶起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有机会,早些将定北王的内奸捉出来便好。」

我似乎看到了希望,由衷地笑了起来。

虎符靠在胸口有些发烫,自此后我日日浅眠,每每跟随小队同戎奴人打上一战回来,又在军中疯狂地翻看卷宗。

查出三个可疑的人,我摸着夜色偷偷*了他们。

次日,父亲第一次打我。

「混帐东西,私自暗*将士是我教你的吗?」

我被他扇偏了脸,却未回应,也未觉得自己做错。

那三人我已经查到了证据,可如今为了保密,为了稳定情势,无法当着三军问罪。

难道要因此放任他们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更何况是时刻兵刃相见的漠北边疆。

父亲还没与我和解,就上了战场。

戎奴大兵来犯,父亲带着四万军应敌。

卷宗落地,副将史越兴是定北王的人!

我翻身上黑风,拿着虎符去点兵。

「哪有女人领兵的道理?!」史越兴的走狗冯安伟扔下剑冲我喊。

我垂眸看向一旁的弓箭,将虎符收进怀中,张弓搭箭射死了来不及反应的冯安伟,「还有人有意见吗?」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震天的应和声响起,「我等追随褚小将军御敌!」

点好兵,急急忙忙赶往天献谷。

浮尸遍野。

戎奴人在高处射箭,我大周的兵在苦苦支撑。

我如同高山一般伟岸的父亲,身前三箭,身后六箭,仍旧站着,站在活下来的人身前。

「*!」我死死盯着父亲的身影,发出近乎嘶吼的声音。

戎奴人并不多,被我们打得败走百里。

终于我射出一箭,射穿了戎奴将领的头颅。

擒贼先擒王,戎奴溃败,我押着降军攻进戎奴腹地,斩了戎奴王的头颅,逼着他们签下降书。

人只有被逼入绝境,才会选择鱼死网破,才会触底反弹。

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离开戎奴腹地,我的心情依然没有好起来。

父亲,没了。

回到漠北城的时候,城中气氛很诡异。

既有打败戎奴的喜悦,又有死了将领的悲愤。

母亲哭晕在军中,褚娇扶着母亲,眼睛通红。

我放下剑蹲在母亲身边,理了理她乱掉的青丝,「姐姐,你照顾好母亲,我要领兵回京,凤仙城乱了,定北王反了。」

「好。」褚娇的声音很哑,却很坚定。

我们都是父亲的女儿,天塌了,要学会自己站起来。

走到父亲还未合上的棺木前,看着父亲失去生机的面容,我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倒了一杯酒合着咸涩的泪饮尽,上好香,磕了三个头离开,甚至来不及为父亲守灵。

「定北王勾结戎奴,卖国谋乱,坑害忠良,今日还请漠北二十万将士随我入京勤王!」我举起手中佩剑,看着乌压压一片数不清的士兵喊出了声。

「入京勤王!」

「入京勤王!」

23

日夜兼程,七日便到了凤仙。

都城内苦苦支撑,在看见我们时,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我看着敌军前的周烬和定北王,忍不住嗤笑出声。

*父之仇,不共戴天,恨不能千刀万剐。

拾起右手,还没开口下令让我的兵*过去,周烬于两军战前开了口,声音很哑,「我不知道。」

我拔出长剑,冷冷地看向他,「那又如何?谋逆之罪,株连九族。」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冷眼看向极其憔悴的周烬,多日不见,他清减许多,长眸下一片青黑,整个人笼在一股郁气之中。

定北王野心勃勃,周烬却是忠心耿耿。

可他更敬爱他的父王,在忠孝之间选择了后者。

至于我与他?

早已如烟云散去,只是回忆里的光也是算计罢了,又有什么妨碍。

压下心中最后一丝刺痛,不再犹豫,挥鞭纵马,带着千军万马*了过去。

始料未及的是,我以为会拔剑应敌的周烬却放弃了抵抗。

他只身上前挡住了我面前定北王的雷霆一剑,漆黑的眸子牢牢地盯着我,那里头千般情绪,我未曾能读懂一二。

而本就势弱将败的定北王也终于崩溃,跪倒在地。

我扶住面无人色的周烬,声音难听得我差点以为不是自己发出的,「我不需要。」

「我知道。为你而死,是我最好的结局。」

周烬费力地勾了勾唇,一如初见。

垂眸看见他手中碎裂的玉兰簪,我的眼睛愈发千涩疼痛。

他那日将东西扔过来后,我又去当掉一次,还自我安慰赚了两笔钱。

拿走碎玉塞进盔甲中,举起长剑。

定北王军扔剑声纷纷响起,凤仙城门大开。

我坐在黑风上,迎着山海般的笑拥和欢呼进城,同离开时毫不相似。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入宫见了皇上,他目光触及我一身银色铠甲,终归起了波澜。

抱拳跪地,「请陛下恕罪,父亲受逆贼坑害,殒命漠北,臣女受父亲遇志,不得以领兵勤王

「起来,朕非迁腐之人,天大的功勋,何罪之有?」

我内心略微触动地站起,看见他惨白的面色,忍不住皱眉,皇上似乎身子骨垮了…

论功行赏,我承袭父亲的爵位,擢升一级,成了大周史上第一个女爵—一定远南伯公。

皇上让我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去镇守漠北,完成父亲遗志,守卫大周安宁。

纵然戎奴已灭,可我似乎已经忘不掉也舍不得北国的风雪,终究不想再留在京城。

拿着圣旨懒懒散散地朝宫外走,眼前却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臣,参见殿下。」我拱手朝周郢行礼,他却未曾开口。

就这么僵持着,周郢上前握佳我的手臂将我拉起。

撞进他有些猩红的眸子,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揪了起来。

周郢薄唇随着眸光动了动,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变成了 清清冷冷的两个字,「节哀。」

明明早就平息,可他这样普通的两个字,还是勾起了我心中的万千悲痛和委屈。

眼泪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头被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周郢安抚似的拍着我的后背,等我止了眼泪,他才哑声开口,「你不见孤。孤本也不想见你。可一想到孤的歌儿,一个人忍着丧父之痛,*进戎奴腹地,*回凤仙,吃了这么多的苦,或许还受了伤,孤便忍不住了。」

脑子就这么空了,心软成一团,又酸得绞起来,一阵阵地疼。

我的殿下,这样好,却不属于我。

费力推开他,我擦了擦眼泪后退一步,再次行礼,「臣明日便启程回漠北了,恕臣失礼,先行离开。」

说完,我也不等周郢同意就避开他朝前走,路过周郢身侧时,被他拉住了手腕。

克制不住偏头看他,他脸色修白,好似琉璃般脆弱,努力地克制着情绪,「等等孤,等孤安排好一切来找你。」

我不得不承认,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有心存侥幸,心脏疯狂地跳动,但终归被冷风吹醒,我推开了他的手,「殿下保重。」

这一次,周郢没有再抓住我。

我一直走一直走,没敢回头,终于到了拐角处,忍不住偏头看过去,那白衣美人仍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亘古如此。

领兵回漠北的时候,褚娇和母亲正站在城楼上等我。

她们相携站在风雪里,融进了莹白的景色中。

这样美好,却有些许缺憾,毕竟父亲不在了。

我挥鞭纵马,急切地先一步入城。

母亲和褚娇正好下来,「歌儿,你真有你父亲的风姿,好啊,好啊,走,咱们回家。」

自此,每日练兵后回府同褚娇和母亲用膳,陪着火火玩上一会再看兵书入睡,晃四年。

「将军!军营外有个白衣公子求见!」传令兵急匆匆地跑进我的军帐中。

听见白衣二字,即便已时隔数年,我仍控制不住心中一阵悸动。

明知不是他,却还是稍显急切地走了出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白色人影立在荒茫的雪地里,清瘦挺拔,天地一色。

近乡情怯,我竟然脚步慢了下来,「殿下。」

「歌儿,我来了。」周郢转身,眉眼化开。

明明身在北国风雪之中,我却仿佛看见了南国的万千花开。

24

我和周郢大婚这天,新帝竟然千里迢迢来了漠北。

周郢原本带着轻浅笑意的脸冷了下来,「陛下不觉得自己荒唐吗?」

「皇兄,朕………朕只是想你了,还想看看皇嫂。」新帝周复垮着个小脸看向我。

好在漠北没人认识皇帝,「别生气了,我们可以大婚结束护送陛下回京。」

我拉了拉周郢的袖子,他低头看着我们缠在一起的喜服,唇角翘了翘,「他怎么来的,便让他怎么回去便是。」

虽然是亲弟弟,但是真有够不尊敬的。

虽然腹诽,但我也不能当着新帝的面同他说。

新帝跟着众人在婚礼上闹腾,一直闹腾到洞房门口。

大概素来知道「褚将军的未来夫君」看着温柔亲和,实则莫名冷漠威仪,是以都停住了脚步。

唯独新帝不懂,急匆匆地向前。

被周郢摁住肩膀,轻声笑道:「今日便到这吧,多谢诸位捧场。」

顿时没人再敢吱声,连连应是。

周郢好心情地拉着我进了洞房,耐心地撩开冕旒,递来合欢酒。

「歌儿,今日我很开心。」

我接过酒笑了起来,看着一身红衣显出几分美艳的周郢,「我也是。」

周郢弯腰与我饮尽交杯酒,靠在我的耳边,用那好似带了钩子的声音低声道:

「歌儿还能更开心。」

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被他压进锦被之中,拆去满头珠钗,扯乱腰带衣领。

炽热的吻落下,周郢冰凉的手钻进来点火,我攀着他瘦削的肩头,无力地看着头顶摇晃的床幔,才明白他说的「更开心」是什么意思。

可更开心的,真的是我不是他吗?

外面的雪落了一夜,天色亮的时候还没停。

等我睡醒的时候,便是白茫茫厚厚的一片。

周郢衔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坐在桌前看书,瞧见我醒来,放下书卷走了过来。

「夫人既然醒了,怎么还赖在床榻间,是想要为夫…

「不是!」我连忙打断他的荒唐话。

谁料周郢却修眉轻蹙,「夫人在乱想什么?为夫只是想拉夫人起来。」

我有些尴尬,连忙爬起来穿鞋子,躲开他的视线走到铜镜前坐下,「你笑成这样,怎么还怪我乱想?」

周郢似乎没料到我会倒打一耙,愣了一瞬,轻笑出声,「夫人说得对。」

说着就朝我走近,拿过我手中的螺子黛,捏着我的下巴,细细地勾画起来。

「你会吗?」

「为夫只不会生孩子。」

「你想得太早了吧!」

「嗯,的确。」周郢的笑意又深了起来,好像又被他拿捏了。

看向镜中佳人,我不由感吸周郢手艺真好,回身搂住他的腰,「夫君,多谢你来找我。」

他抛下万里江山,母后遗志,为我千里奔赴漠北,除了谢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夫人只要一直爱我便好。」

我会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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