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净的评论区充满技术讨论
对屏幕另一边的很多粉丝来说,许净不只是同行、“师傅”,更是他们的“救火队长”。变频器出了问题,几乎意味着工厂或施工现场的彻底停摆。许净常常收到粉丝的私信或电话,直接问她要地址,把变频器寄给她修。有一个承建地铁的客户,从北京开着车拉来两台变频器,住了三天等她维修好再赶回北京。一并带来的还有专门到天津给她买的麻花和狗不理包子。那两台变频器是定制的,一台价值12万,许净也只是按行价给他报了远低于这个数字的维修费。他连连感慨,如果没有许净,自己“要多花很多很多钱”。
她的粉丝甚至来自外国——去年,一名在孟加拉从事变频器维修的当地人也联系上许净,向她咨询技术问题,还请她推荐靠谱的电子元器件,考虑在本地做中国品牌的代理。
“女人也可以修变频器”
事实上,许净并不是电气专业出身。2019年,哥哥让她来青岛,到自己的维修公司工作,30岁的许净才第一次接触这个冷门领域。她此前对电学仅有的知识来自高中物理。
哥哥是她的师父,对她异常严厉。从零开始学习变频器维修并不容易,学习的过程也很枯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不停地拆装、测量。更大的困难甚至与“电”无关:变频器往往用在大型设备中,许净身高只有一米六,她有时连拆装变频器都做不到。
最崩溃的一次,修理一台750千瓦的设备,她要整个人站到里面去拆卸,整个空间幽暗闭塞,沾满了灰尘。出厂时螺丝拧得特别紧,她怎么也拧不下来。维修店里没有别人,只能她来。她一边哭一边拆,后来委屈地和她哥哥大吵一架,说不想干了。
变频器维修也是一项体力活
“那是我最想放弃的时候,特别崩溃,从心里‘不想干了’,这四个字一直充斥着我的大脑。”起步的那一年一直都非常艰难,许净常常很焦躁,“这是个半体力,半脑力的工作”,体力的部分“对一个女性来说真的挑战很大”。而她唯一的女同事是她的嫂子,只负责财务。
有一次,她接错了线路,电线走火,迸溅的火花射进她的左眼,眼前一片乌黑。直到用清水一遍遍清洗,视野才慢慢恢复。哥哥被吓坏了,懊恼“为什么要领她入行”。
她咬牙撑了下来,逐渐可以独立维修作业。她的手肘和手臂上有许多疤痕,总是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因为整天用螺丝刀,她的右手手心长满了老茧。
有粉丝在许净直播时问,是什么让一个女人这样拼命。“他问得我鼻子都酸了”,许净说就一个字,穷。
她出身泰安农村,家境贫寒,高考后就进入社会闯荡。和千万农民工一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学历让她没有什么选择,为了生存,她去上海的服装厂流水线上制衣服,过两年到了结婚的年龄,就回家相亲、生子,人生彻底停滞。直到女儿两岁不需要自己朝夕相伴了,又为生计出门打工。
许净和女儿
她自学做面包、糕点,开了一家面包店,生意红火了,同一条大街上就冒出好几家一样的店,她不得不关门。一家人要吃饭,“抬腿出门要的都是钱”,买100元的东西都要看看钱包,计算这个月会不会花超。许净赶紧又找了份超市收银的工作。为了女儿,她比以前更拼。
农村长大的她见过太多困在家里的女性,被婆媳关系折磨,为了芝麻粒大小的事一家子鸡犬不宁。许净说自己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一直努力往外走。
她明白哥哥的良苦用心。这是一门技术活,有门槛,有壁垒。她一直记得哥哥劝她坚持学下去的话,“学会手艺入了行,你已经超过了很多人。你会越赚越多,不再像以前一个月只拿一千多块的死工资”。工作之余,她通过成人自考考进青岛科技大学自动化专业,每天下班后上课,三年后拿到了专科学历。
32岁后,她开始走上坡路,生活也“变大了”。一次给女儿开家长会时,有位同学专门来向她打招呼,说觉得她“好厉害”。回家后,女儿自豪地说,同学是妈妈的粉丝,经常刷她的视频,非常崇拜她,“他们都可喜欢和我玩了”。
跟着“老医生”配齐“手术工具”
在评论区和直播时的交流中,许净发现,她的粉丝大多是同行,很多和她一样出身农村,学历不高,不知道怎么提升手艺。
所以她发布的视频一直坚持真实、“料足”,“我的视频都是一点含水量没有的,从头到尾都是真实的维修过程和电路原理教学”。看似枯燥的视频颇受欢迎,播放量最高的一条超过450万。
许净的硬核教学视频
后来,许净又尝试直播教学,更直接地和有疑问的同行交流。第一次开播时,她害羞得不敢说话,脸涨得通红,下播时,直播间有50人,她觉得还算成功,第二场就开始放松下来了。粉丝夸她技术好,她会谦虚地表示,“不要夸我,我会飘的”“我其实没那么厉害”。
但通过直播,她对自己的手艺愈发自信。她发现,全国上下的变频器维修难题她大多都能解决。每次直播一开启,评论区就不断弹出问题,虽然事先毫无准备,但许净基本没有被难倒过,总是对答如流。曾有粉丝调侃:“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一个娘们在这问。”许净不因为这样隐含性别歧视的评论生气,“我要正视,说我是娘们,我就承认我是娘们”,她在直播时回复:“我可能力气没你们大,有些时候我确实不如你们,但有些时候你们不如我,我*事你们干不了。”铿锵的发言让大家肃然起敬。一位粉丝评论:“古有花木兰,今有许净儿。”她听了有点高兴,觉得自己打破了女性学不好理科、做不了技术工作的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