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夜空
涤/除/一/切/杂/念
让/文/学/唤/醒/梦/想
用/艺/术/点/缀/人/生
沈燕
1 倒湖站
倒湖站好小。两条左右都望不头的钢轨,两层的运转值班楼,在巍巍的大山面前低矮地像个孩子,写着“倒湖站”三个字的白色水泥站牌,除了被新奇的驴友打卡,平时寂寞地立在那,无聊地听着鸟鸣。
倒湖站好偏。皖南山区大山里的车站,上海铁路局最南头的车站,一条河,连绵的大山,最近的村子要过座桥,走过去十几公里,铁路人都把这里叫做“西伯利亚”,偏远,艰苦。
再不离开倒湖站,彭海都快疯了。调动申请递了一次又一次,总是石沉大海。古时有个刑罚叫发配边疆,他觉得自己现在是流放到倒湖。
刚来的时候,彭海还觉得一切挺新奇,车站虽小,但满眼的青山绿水,是上海局与南昌局交接的最后一个站了。李副站长说,我们守的可是上海铁路局的南大门。彭海顿时觉得骄傲,手里拿着一红一绿两面信号旗,自己就是扛枪的边防战士。
实习期满一年后,他正式成了助理值班员。助理值班员的装备,一身工作服,一顶铁路帽,一个手执台,再加上两面旗。
列车快进站了,彭海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手习惯性地摸了下路徽,保证是正中的位置闪闪发光,于是安心地斜挎上手执台,大步走出运转室。
小小的黑匣子别在腰间像支二八手枪,彭海小时候最喜欢看枪战片,自己像极了里面最神气的警察,戴着大盖帽,别着个“黑匣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两面旗,一面红,一面绿。
可别小看了这两面不大的旗子。红色的一挥,巨龙般的火车马上乖乖地停驻,绿色的一扬,火车长鸣一声,开向远方。
彭海觉得这一红一绿的两面旗,在他手里就像两支珠联壁合的龙泉宝剑,有了它们,自己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了。可如今他这个“侠客”被困在倒湖,动弹不得。
师傅说过,助理值班员要干满两年才能考值班员,可别小看了值班员,线路上所有的列车是停是走,都要听他调度指挥,威风得很。
彭海本来今年可以考值班员,可他却提不起精神来,满脑子想着调动的事,一心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彭海自小就是个“火车迷”,他坐过绿皮车,乘过红色的特快列车,京沪高铁启发时,他还专门买了头一趟的车票。彭海喜欢收集火车票,厚厚的一大本,从建国初期硬卡票,到后来的学生票、通勤票和各式的免票,彭海都宝贝似地珍藏着。
如今刷身份证可以替代车票,一位玩收藏的老师直夸彭海小小年纪,手里的东西是笔不小的财富。当初彭海义无返顾地报了铁路学校,就是一心一意地奔着火车,他任何时候都喜欢火车,百坐不厌。
G1669到黄山北准点10:28,一分不早,一秒不迟。“嘀嘀滴”动车的门打开了,守在车厢门口的彭海像只灵巧的羚羊,一步跳出了车厢,直接向公交车站走去。
他第一个坐上21路公交车,挑了个坐靠窗的位置。从高铁到公交,速度明显地慢下来了,窗外的青山绿水也变成了成排的楼成行的路灯,人多了,世界一下子具体了起来。
如果说在高铁上享受的是贴地飞翔的感觉,那么在公交车上彭海觉得自己就一直在等待和摇晃。
公交车停停走走像个吞吞吐吐的老大爷,彭海皱着眉,塞着耳朵。从高铁站到老火车站十六公里,公交车走了一个多小时,又绕道,又等人,彭海索性闭起了眼睛。
老火车站在老城区,相比高大宽敞有气势的高铁站,这里就简陋了许多。上世纪八十年代,皖赣线通车后开站,那时红极一时的站前广场上如今已没几辆车,出站口一排的饭店旅舍,也稀稀拉拉地看不到几个人。
彭海简单解决了中饭,就进了站,安保口上的两个中年妇女聊得正欢,见是彭海,嘴里继续聊着,一个坐回检查台前,一个拿起那根扫描用的黑色棒子,对着彭海前后潦草地一比划,彭海习惯地冲她们点点头。
通勤跑多了,铁路人都混面熟,叫不上名来心里也都知道的。候车室里有一个人站在检票员的位置,彭海平时都喊他“宁师傅”,都是一个段的,彭海没掏工作证,径直走向检票口。
宁师傅见是他,说了句:“你又卡点,还有一分钟就发车了。”说完身子一侧,左手轻轻一带,职工上下班的通勤小门就开了。彭海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道了声谢,往里面快步走去。
二号站上台,绿皮的交通车呼呼地冒着白烟,早就等在那里了。
2 英子姐
交通车的列车长是个女的,大家都叫她“英子姐”,她跟倒湖站李副站长关系不错。交通车开到倒湖站,就有老师傅笑呵呵地逗趣。“英子姐,你今天给我们李站带什么好吃的了?”
英子姐也不恼,笑笑说道:“带啥都是我自己吃的,他想吃自己去买。”大家一阵哄笑。
英子姐知道彭海在倒湖站上班,每次都喜欢找他说话。
“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要不要英子姐帮你介绍个对象?”
彭海脸皮薄,像喝了酒样泛起红,赶紧低下头去。英子姐咯咯地笑,一双眼成了两只月芽儿。
英子姐是个单身女人,早些年丈夫出车祸去世了,她独自把女儿拉扯大。是个苦命的女人,彭海心软,每次妈妈塞进包里的好吃的,他都会拿些给英子姐。英子姐大大方方地收下,有时塞给他根玉米,有时给他个红苹果。
疫情之前,慢车虽然小,还要对外载客的,每个小站都会有当地的百姓上下车。都是些大爷大妈,他们图便宜又省事,坐小慢车习惯了。车上一个列车长,一个列车员,除了要管补票,还要打扫卫生。
自从疫情开始,小慢车就成了真正的交通车,不再对外运营,坐的都是这条线上下班的职工。列车长,列车员,列检,三个人就承包了一趟火车,自然也轻松了许多,没人检查时,英子姐就拿出毛线坐着打,一双细长的眼睛时而看看车上的人,时而望望车外,手上下翻飞,熟练极了。
彭海不知道这个年代谁还会打毛衣,自己母亲年纪大了不打了,妹妹年纪小也不会打,英子姐打毛衣的样子,每每让他回想起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