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杨惠敏(右一)与冷雪樵(右二)等合影(上海市档案馆藏)
在收到孤军电话后,王晓籁亲自邀请杨惠敏一同去送物资。在随后的庆功会上杨惠敏提出四行仓库上应该要悬挂一面象征民族精神的国旗,王晓籁非常赞同,“立即拿起电话,定制了一面十二尺见方的国旗,酒席还未散,那方美丽严庄的国旗已送来了。”杨惠敏自告奋勇,接受了向孤军送国旗的任务,她将国旗裹在内衣外面,再套上制服,入夜后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四行仓库:
谢晋元团附、上官志标副团长、杨瑞符营长,还有好几个高级军官,早已在窗口迎接我。我脱下外衣,将浸透了汗水的国旗呈献在他们面前时,朦胧的灯光下,这一群捍卫祖国的英雄,都激动得流下泪来了!……(谢晋元)他立即吩咐部下准备升旗,因为屋顶没有旗杆,临时用两根竹竿扎成旗杆。这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曙色曦微中,平台上稀落的站了一二十个人,都庄重的举手向国旗敬礼,没有音乐,没有排场,但是那神圣而肃穆的气氛,单调而悲壮的场面,却是感人至深的,我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
书中将献旗经过绘声绘色地道出,充满了传奇色彩,但无论是献旗的准备、时间还是内容都与其他报道记载有较大差异。
在曹志功的《杨惠敏渡河献旗之真相》一文中这样写道:
……在八百孤军固守四行仓库后,某日上午我忽接得一电话,谓系四行孤军打来,对方自称谢晋元,谓该军拟在所守仓库之屋顶上悬一中国旗,以示与附近太阳旗有别,唯库中无较新者,嘱设法送一新旗去。……大约当日下午三四时,厦门路一收容所(记得系第一特区市民联合会所办)来一电话,谓有一人渡河至该所,自称系四行孤军派来,询问商会地址,并要一国旗云云。我即请其派人陪同来会,未几即由一女童子军陪一便衣大汉前来。晤谈之下,始知女童子军名杨惠敏,系某校童子军团派往收容所服务者。
在叶春年的《给四行孤军送旗的经过》一文中这样写道:
……在那天午饭时,另有泥城桥附近学校童子军团有一位女童子军名叫杨惠敏,曾与仓库守军接触并且传递过去一面国旗,她亦来商会说该旗尺寸较小。……不多时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即装了十几个大麻袋。用牛皮纸包好一面最大尺寸国旗,再加上旗绳,我特地回家把家里一根最大最粗竹竿送到宁波路战时服务团团部。
当天晚上并无月光,深夜十一点钟卡车出发沿河南路北去至河南路桥,……车上除驾驶员外,我和何惠祥等六位团员,还有童子军理事会赵邦镛郑炅樟,立报馆白广荣。到达泥城桥东面小横路口卡车停下。……我们暗中摸索稍靠桥南远处几只电灯光源。我第一个匍匐蛇行横过桥面到达仓库旁边一家小烟纸店,卸去一块排门,店堂内墨黑。有几个士兵立在柜台上接受了我送去的一面大旗、一根竹竿之后,用粗长麻绳将一大包一大包的物资由几个童子军拖着拖到店柜边上运进去。……因为麻袋装物太多,笨重异常,故而动作快不出来,等到全部送完搭车回到团部,已经半夜二时。
杨惠敏我就在那天见到她。她虽不是我们团里的团员(我团没有女团员),但她那时也参加上海童子军战时服务团,她有一个臂章是第四十一号。她送去的旗较小而没有挂出来,但是她那天在桥堍和那里守军联系亦属实(是守军过桥来联系还是她过去我不清楚,因此无法说明)。她那时自己说十七岁,有人说她二十几岁。
叶春年的说法在白广荣的《究竟是谁给四行孤军送旗》一文中也得到部分印证。综合所知信息,四行仓库献旗的真相大致如下:
10月27日
晚上,杨惠敏从尼姑庵难民服务营走出,至新垃圾桥北堍向孤军喊话,在得到孤军要求一面国旗的回复后,杨惠敏于当晚将一面尺寸较小的国旗送至仓库。
10月28日
上午,市商会接到谢晋元来电,要求提供一面新国旗。中午时分,1名由四行仓库派出的便衣大汉至厦门路收容所寻到杨惠敏,并在其带领下前往市商会领取了一面新国旗和部分物资,并称在晚些时候渡返北岸。
晚10点至11点,载有用麻袋包装的物资和一面大国旗的卡车从北市商会会址开出,前往四行仓库。
10月29日
四行仓库升起两面大国旗,并将杨惠敏所献的小国旗悬挂于窗口。当时虽然不同报纸的报道内容略有差异,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当时在四行仓库中,至少有3面国旗被悬挂出来,而其中一面就是由杨惠敏所献。
此外,当时有传言称杨惠敏是渡河献旗,杨惠敏在其回忆录中也称自己是渡河返回的。对于这个说法真伪的判断,可以参照郑侠飞对当时苏州河两岸布防的描述来进行分析,他称:
“当时英美军队在苏州河南岸布置了两条警戒线。第一条警戒线在西藏路煤气公司门口,……第二条警戒线在西藏路桥南堍沿苏州河一带,由美国海军陆战队防守,禁止行人过西藏路桥。所以杨惠敏不可能通过第二条警戒线,更不可能横渡苏州河,即使渡过河,也不可能上岸到达四行仓库,因为北岸也有英军警戒,不许行人通过。”
因此杨惠敏献旗是事实,但渡河献旗恐怕就是当时夸张性的宣传。
5
98小时里四行仓库发生了什么
从10月26日二十四时进入四行仓库,到10月31日凌晨二时完全退出仓库进入租界,孤军官兵在四行仓库中坚持了98小时。
|| 第1日
10月27日七点半左右,进占闸北的日军先头部队推进至北站以东地带,杨瑞符要求负责警戒旱桥一带的排长尹求成率领的两个班据守要点,“全力抵抗,无命令不得撤退”,在短兵相接的交火后,约八点一刻,警戒部队报告日军“已确实占领北站大楼,并插上太阳旗子了”。日军飞机与地面部队协同行动,在中国军队已经撤离的闸北上空侦察并投弹轰炸,旱桥警戒部队继续向进犯的日军开枪抵抗,但由于缺乏后援支持,遂渐退回四行仓库阵地。二连一排一班班长蒋警率班继续作为前哨,埋伏在光复路沿街的民房中,与仓库西面防守的三连相呼应。此外,在四行仓库西侧还有一座地堡,是原先为防备租界而准备的工事,位置在交通银行和四行仓库之间,谢晋元安排一连四班机枪手埋伏在工事中,与蒋警班组成外围防线,而机枪连则隐蔽在四行仓库楼顶,利用高空优势压制日军。
上海市民隔苏州河关注四行仓库战况(上海市档案馆藏)
据机枪连的机枪手王文川回忆,“第一次日军的进攻是上午8点20分左右,是一小撮日军,大约三四十人。”第一次进攻仓库的日军以为只有少数中国军队藏匿于四行仓库中,不知道谢晋元已经将外围防线做过精心布置。因此从地堡到四行仓库,这段两百米长的光复路已经是一个大袋子,等这一小队日军进入埋伏圈后,地堡的机枪手、在民房内的蒋警班和仓库顶楼的机枪连一齐开火,在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就打死了27名日军士兵。
上海市民捐给四行孤军的物品(上海市档案馆藏)
下午一点,交通银行一带的日军逼近四行仓库,被埋伏在外围防守阵地的守兵迎头痛击,当即击毙四五名日军士兵。外围部队立下奇功,但由于地堡防御工事设计之初为对付租界方面,枪眼方向使孤军不能很便利地射击,同时考虑到地堡相对于四行仓库而言是一个孤立的火力点,所以在此波日军的袭击后,谢晋元令地堡附近的一连四班机枪手撤回。
二点半后,约一百余日军在战车的掩护下,跨越蒋警班的防线向四行仓库大门猛攻,孤军们奋勇反击,“埋伏在路两边民房中的机枪一齐向敌人扫射过去,坦克又为我们的敢死队员炸毁”,这名姓张的战士以集束手榴弹炸毁战车一辆,自己也壮烈牺牲。在日军猛攻的间歇,西侧三连的两个班奉命放弃外围阵地,撤入四行仓库。但战斗中有英勇表现的蒋警班被日军隔离在外,分散在民房中继续奋战,终因弹尽被俘,惨遭*害。
三点时,负责把守大门的三连连长石美豪全身溅了一层面粉,“面部被弹穿,血淋满面,他仍然用毛巾敷着,不离阵地”,不久后腿部也被打穿,不得已杨瑞符下令让其离开阵地休息。正当大门激战正酣时,失去战车掩护的日军纷纷向仓库墙根靠近,在西南角下聚集的七八十名日本兵,均不在楼内和楼顶的火力范围内,此时楼顶机枪连一名姓杨的士兵“在身上捆满了手榴弹,突然从仓库楼顶跳下,跃入敌群中,拉燃导火线,随着手榴弹的声声巨响,二十多个鬼子兵横尸阵前,而这位还不满20岁的小个子小杨也壮烈牺牲”。同时杨瑞符命尹求成率十名士兵至楼顶,“当即投迫击炮弹两枚,手榴弹数枚,敌被炸死七名,伤二三十名”,其余日军便溃散逃走了。在下午的进攻失利后,日军开始知道仓库中的守军有所防备,不再轻易前进,而是采取包围之势,等待时机进攻。
27日当天四行孤军经受了日军有规模的进攻,谢晋元在向孙元良的报告中写到:“廿七日敌攻击结果,据瞭望哨报告,毙敌在八十名以上。”
|| 第2日
10月28日凌晨3点,四十余名日军士兵从国庆路至仓库西北角,沿墙爬入仓库二楼,被守军发现后发生激战。已经进入仓库的二十余名日军被全部消灭,其余日兵逃走。
黎明前夕又有二十余名头顶钢板的日军士兵爬至仓库墙角挖洞,企图用炸药炸毁仓库外墙(在杨景深编,杨瑞符校的《八百好汉死守闸北》一书中,称这些日兵是在苏州河畔向部队打旗语),在此关键时刻,二排四班副班长陈树生往身上捆绑了好几颗手榴弹,拉了导火索,从五楼窗口纵身跃入墙角的日军士兵中,二十多名日军全部炸死或震死,陈树生也壮烈牺牲。经过这两次进攻,日军利用孤军没有灯火照明,趁夜色进攻的用意明显,为了应对接下来还会遇到的夜战,谢晋元令孤军就地取材,“将棉花搓成捻子,涂上煤油,点燃后或凌空由窗口掷下,或用一根棍子撑在外面,这虽然是原始的土方法,却十分有效。”
战火中的四行仓库
日军在经过前一天进攻失利后,集合了更多部队,企图将四行仓库一举攻破,杨瑞符对当天下午进攻有较详细描述:
午后三时天气阴暗,蒙蒙细雨,四行周围火焰渐熄。我看见敌寇在四行仓库的西北面,很隐蔽地运动着四五门平射炮,向我们放列,我当令机关枪向敌射击阻止,而敌寇在交通银行屋顶之机枪也马上向我还击,至此我们又和敌寇开始第二次血战了。敌火之猛烈,较二十七日堵门攻打尤甚。仓库各楼中,枪弹横飞,烟焰蔽目,我命令各连一律停止工作,加入战斗,我与谢团附分头指挥。谢团附担任大厦东面的指挥,我在西面第三连阵地指挥作战,与敌相持。下午五时许,敌寇弹药消耗甚多,我略有伤亡。时天色已晚,敌见不逞,狼狈而去。我又命各连除留必要的警戒外,一律仍然加紧工作。
这番激烈战斗后,四行仓库的自来水管也被打坏,于是孤军将所有污水都留存起来,以备消防时用。幸好在与仓库相邻的“破房子里,发现有一个自来水龙头”,立刻便保护利用起来。考虑到谢晋元调入524团任团附时间不长,很多士兵还不认识他,因此在当晚八点,杨瑞符分批召集各连士兵,向他们介绍了谢晋元团附。谢晋元在训话完后,让各位孤军战士简单地写一份遗书,设法送出去,以示牺牲的决心。当晚除有“三数人因负伤而被营救出外治疗外,余均安然无恙”。
|| 第3日
10月29日,恼羞成怒的日军派飞机盘旋于四行仓库上空,企图低飞轰炸,但楼顶的机枪连战士高度警备,用高射机枪瞄准射击,日机几度靠近又被击退,终未能投弹。日本地面部队的遭遇与空军类似,中午十二时,日坦克战车四五辆,沿国庆路及四行仓库以北地带来回穿梭,伴随着平射炮的射击,企图掩护步兵的围攻。由于孤军不间断地使用机枪扫射还击,围攻始终没有得逞。下午二点,日军发动更猛烈的攻势,在四行仓库北面发动围攻同时,派两艘武装小艇,满载着海军陆战队,从黄浦江口进入苏州河向西驶,“企图在仓库正面攻击,驶至老垃圾桥附近,经防守该处的英军阻止,计未得逞”。
当时万国商团华队的翻译郑侠飞也在现场,四行孤军通过烟纸店的窗户向他喊话:“如果汽船驶到西藏路桥,八百壮士就要用机关枪扫射,不管什么租界不租界,后果应由英军负责。”英军为防止战火蔓延到租界,在老垃圾桥处阻止日军继续西驶,双方相持不下,形势陷入僵局,后在日、英领事交涉下,两艘载约三十人的武装小艇才于下午四点半离去,当日的进攻狂潮也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