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升到半空,无锡城门口的土路上已经腾起一层浮灰。
小波罗的圆框眼镜蒙了层土,他伸手想擦,胳膊肘撞上木箱边角,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二十七个木箱堆在独轮车上,箱角包着黄铜皮,里头装着相机底片和量河道的铜尺。
卫兵用枪托敲打木箱,生铁枪管磕在铜皮上,震得小波罗耳朵发麻。
谢平瑶从城门洞里钻出来,青布长衫沾着墙根的苔藓。
他左手攥着江南制造局的铜制腰牌,右手捏着半块芝麻烧饼。
看见洋人鼻尖上的汗珠在太阳底下泛光,他三两口咽下烧饼,油纸往袖口一塞,腰牌啪地按在守城卒子手心里。
木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来时,小波罗掏出手帕擦着脖子上的汗,蓝眼珠盯着谢平瑶长衫下摆的补丁看了又看。
船老大老夏蹲在码头石阶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他瞅着邵常来把第十三个木箱搬上乌篷船,船身吃水线又往下沉了半寸。
周义彦攥着竹篙站在船尾,十五岁的少年人盯着洋人脖子上挂的铜哨子出神。
小波罗举着莱卡相机对准石拱桥按下快门时,老夏往河里啐了口痰,烟袋杆子敲着船帮:这趟活计,怕是要走到立冬。
过邵伯闸那天起了雾,漕帮的粮船在河道上排出三里地。
小波罗摸出红绿蓝三色旗要往桅杆上挂,谢平瑶一把攥住他手腕。
旗子布角绣着的意大利徽章蹭着谢平瑶虎口的老茧,船闸上的卫兵已经小跑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