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从小被人养大的后果,带着对人的亲近和依赖,它们没法学会野外生存的本领,不能像其他同类那样在大自然中生存。救助的目的是把它们放归自然,因此希望保留它们的自然习性,其中就包括不要跟饲养员产生亲近感,否则它们在野外也会主动靠近人,进而对人、对它们自己产生危险。
这是一种很高级的关爱。陈月龙和凌辉这样的饲养员们一方面竭尽全力救助每一只动物,为它们准备吃喝、观察它们的习性、在它们生病时进行照料,但又要尽可能少接触它们,不呼唤它们,不理会它们,也没有任何友好表示,让它们忽略自己的存在,保持躲避人的天性。比起往往只看重“萌”和“撸”的宠物主人,这些看似冷漠的行为背后,却是对野生动物、对大自然更深沉而理性的爱。
恰好救助中心来了一只前爪被夹子夹伤的成年狗獾,于是它成了兄妹俩的“师傅”,教它们如何做真正的狗獾。如今,“哥哥”搬到红山动物园本土区生活,“妹妹”和师傅留下准备放归自然。由于师傅的爪子还没长好,也担心“妹妹”不知道如何找地方冬眠,放归计划推迟到明年春天。如果放归成功,那将是狗獾研究的一个进步。
城市要扩张,野生动物也需要保护,二者如何平衡?白亚丽表示,生态文明、生物多样性应该成为城市规划的权衡因素,通过生物调查保留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区域,并在这些区域间保留生态廊道,供动物迁徙。就拿住宅小区来说,建设时应该保留一些原生态的植物群落,以及必要的取水地,不要动不动就“清杂”、除虫。与推平土地重新绿化相比,原生、多样的植物群落可以为昆虫、地面小动物和鸟类提供一个完整的生态圈。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发展的目的不是只留下人类自己”。
一只鹦鹉说“叫爸爸”,人类该如何回答
救助中心里常年保持着六七百只野生动物,今年以来就放归了250多只,走在这里耳朵里充满了鸟啼兽叫,突然之间听到一声“叫爸爸”,让人觉得既新鲜又惊奇。
“说话”的是一只羽毛绚丽的琉璃金刚鹦鹉,橙黄色的胸、靛蓝色的背,纯白的脸颊上有几道黑条纹,漆黑的喙呈弯钩状。它一会儿把自己倒吊在麻绳上,一会儿用可以咬开坚果的有力嘴巴咬住笼网,腾空挪过来的同时恢复直立。有那么一阵,这个家伙很“话痨”,“hello”“你好”“叫爸爸”说个不停。
琉璃金刚鹦鹉
金刚鹦鹉原产于热带美洲的雨林,是色彩最艳丽、体型最大的鹦鹉,寿命和人类差不多,叫声并不悦耳但是模仿力极强,“口技”出众。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名录上,金刚鹦鹉被列为红色濒危物种,在国内相当于二级保护动物,收购、出售、饲养、运输均涉及违法犯罪,而这只金刚鹦鹉显然曾经被当成宠物饲养。
因为有美丽的羽毛和学舌的本领,野生金刚鹦鹉一度成为国际宠物市场的“宠儿”,被滥捕到近乎灭绝。在所有非法的宠物交易中,跨境走私是最恶劣的一种,它不仅破坏原产地的生态平衡,而且一路血迹斑斑。有人做过统计,每一只金刚鹦鹉成为宠物,至少有10只在捕捉和运输过程中死去。这只鹦鹉发出的“叫爸爸”声,看似戏谑,却一声声如同对人类的拷问。
在救助中心,金刚鹦鹉这样的异域生物使者是少数,但鸟类却是受救助的多数:把玻璃幕墙当成天空一头撞上的鹰、逃避捕食者而腿骨骨折的鹭鸟、在捕猎中折断翅膀的凤头鹰……尤其是每年春天的繁殖季,单单被送到这里的猫头鹰幼鸟就有四五十只。这些受救助鸟类中,最特殊的是一只经常飞回来“混吃混喝”的白头鹎。
白头鹎
去年春天,它被送来时还是一只没长几根毛的幼鸟,等到羽毛长好可以放飞时,却不小心折断了翅膀羽毛,只好等到秋天换羽后再说。放飞成功了,但它仍然时不时飞回来,在地下的水盆里洗洗澡,在饲养员为动物准备食物时啄几只面包虫,天冷的时候它还会落在人的头上取暖。这不是大家的初衷,但他们也接纳了这只白头鹎的行为。在这里的野生动物都没有名字,因为这里的人们不希望为动物留下人的印记,但对于这只白头鹎,虽然大家从不理睬它,但破例偶尔称呼它为“小白”,甚至为它保留了一种仪式叫“小白的待客餐厅”,就是在一个大盘子里放上各种鸟食:稻米、麦粒、玉米、花生、苹果、桔子、面包虫、饲料蟑螂和蟋蟀……放在绿树之间。“小白”还是只小鸟的时候,他们用这种方法吸引各种鸟类,增加“小白”的社交,以利于它回归自然。
陈月龙一度很担心这只白头鹎是否能在野外生存,直到在它的粪便中发现了香樟种子等救助中心没有的食物来源。在旁观者看来,这是一幅人鸟和谐相处的景象,这种景象甚至会让人心生感动,但对陈月龙来说,这还不算救助成功,他希望“小白”就算不会完全离开救助中心,至少要能和野生同类“谈恋爱”繁衍后代,完成一只动物的基因使命。
开膛破肚手,众生平等心
陈月龙被同事们称为中国饲养员中“大神”级的人物。在救助中心旁边的动物医院,院长邓长林同样是全国动物园界有名的“一把刀”,他们和同事们一起,使救助中心的放归率达到了50%至60%,这在全国的动物园系统中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
邓长林是个朴实的中年人,他给记者看了一段视频:他用吹管往一头野猪身上吹了一剂麻醉针,野猪立刻冲过来把他撞到了镜头外,掉头就跑。紧接着,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镜头中,向逃跑的野猪追去。今年秋天,他追踪一头野猪从南京富贵山隧道跑到明故宫一带,最终麻醉控制,这段历险被他当成笑话讲给大家听。他救过包括獐、鹿、貉、鹰、鹭等各种动物,作为动物医院的院长,给受伤的动物做手术也是他的职责,他为育儿的刺猬妈妈做腿骨折手术的视频,曾在网络上热传。
邓长林为陆龟做手术
在救助中心的两栖动物区,巨蟒盘踞在铁笼中一动不动,平原巨蜥吐着分叉的长舌头,探测靠近的记者是不是可以吃,地上一只陆龟因为营养不良被允许四处活动以增加运动量。邓长林从塑料箱里抱起一只亚达伯拉象龟,展示它的腹甲上一块五厘米见方的切割痕迹。
这又是一只被走私的动物,去年它被警察罚没后进行体检,X光检查表明,它误食了石子和钉子。为了救它的命,邓长林进行了红山动物园的首次龟类开腹手术。他和手术团队在象龟麻醉后,用电锯切开了它的腹甲,打开腹腔摸索到病灶肠道,取出异物缝合后再将腹甲钻孔,用铁丝固定,最后用牙科胶水覆盖。一年多过去了,这只亚达伯拉象龟早已恢复健康,腹甲伤口也已愈合。就在今年6月,又有两只陆龟进行了同样的手术,现在它们同样生活得很好。亚达伯拉象龟很珍贵,而陆龟则普通得多,但在这里它们得到了同样精心的照顾。邓长林说:“在这里只有一个一个的生命,没有珍稀与普通的分别,每一个生命都应该被尊重和珍惜。”
当然,并不是每次手术都会成功,就在不久前,一只鹊鹞因为翅膀骨折被送进了手术室。手术很成功,可是就在缝合完成之后,这只鹊鹞却死去了。鸟类、小鹿等动物被人捉住后会因为恐惧产生应激反应,强烈的应激可能导致心脏停跳,使动物当场死亡。
在这里,生的希望与死的危险并存,自然野性与大爱人性同在,冷淡是因为关心,救助是为了分离。来到这里的每只动物都有自己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指向同一个话题,那就是,人类已经改变并将继续改变地球,那么人类应该如何做负责任的“地球主人”?
来源: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王宏伟
来源: 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