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我调到玉环工作，此前没有到过这座镶嵌于浙江东南沿海的海岛小县。临行时，查看浙江省政区地图，发现这个小岛豆瓣似的一粒漂浮于东海之滨，看上去僻远而渺小。正因隔山阻海，此前，我也没听到过有一种叫“文旦”的水果。
调过去后没几天，看到县车站旁有五六摊文旦在叫卖，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心想：这不就是老家的香泡吗？玉环，终究偏僻贫穷，连香泡都当果子在卖。香泡，除了闻闻有点淡淡的清香外，里面的果肉酸得牙齿都会打战，即使饿极，也不敢多嚼几口。
让我对文旦引起关注的不是我在玉环时，而是我在杭州探亲时。1985年的春节，我回到杭州萧山探望父母及兄弟姐妹。其间，约了几位原来在湘湖师范学习的同学。其中一位已经在镇中学担任校长，见到我后没多久，就劈头盖脸地责难起来：你在玉环，为什么不带几只文旦给我们尝尝？我说：玉环文旦有什么好吃的？
哈！看你在玉环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连文旦的滋味都没有品尝出来。要不，你没有吃到过真正优质的玉环文旦。你晓得我是怎么知道文旦的好吃的？伢学校里一个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在玉环楚门有个亲戚，正月里去吃喜酒，带回来几只文旦，拿到办公室里与大家分享时，我尝到的。味道可用“香而不艳、甜而不腻”这两个词概括。我以为你从玉环来，总会带几只来，哪里知道，你说玉环文旦同香泡差不多。
同学的这番话，说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我立即开始反思：是不是我的味觉和嗅觉出了问题？
探亲结束返回玉环后，我趁着到楚门中学参加教研活动的机会，专门请教了几位当地老师。他们告诉我，虽然都是玉环土地上种植的文旦，但品质大有不同，譬如楚门一带种的，味道就要好得多。即使都是楚门产的，这棵树上摘的与那棵树上摘的味道也可能不一样。其中一位老师说他家里就种有几株文旦，还特地带了几只文旦到办公室，现场教我怎么挑选文旦。讲解完后，这位老师选择了他认为品质最好的一只当场剖开。我特别认真地一口口咬嚼、一遍遍咂舌回味。果然，真味出来了：微甜、稍酸、醇厚、软糯、细腻、爽口、幽香……各种滋味都有，且各种滋味都恰到好处。更欣喜的是，吃过后，口留余香；拿过文旦的手，洗过后，凑近鼻子闻闻，还真的“手留余香”。从此以后，凡探亲回杭州，我都会尽自己的力气，带上几只甚至十几只，分送给亲戚和同学，特别是那位原先责备过我的同学，我几乎每次都给他二三只，以弥补先前的浅陋。
对文旦的清香又有另一种新的感受，还是我调回萧山好几年之后的事。那天，有个学生到我家里来做客，坐了一会儿，他说我的书房里有一股清香，蛮好闻的。我说，我一辈子与香料之类无缘，身上从来不涂脂抹粉，房间里也从来不焚香洒水。那学生走出书房嗅嗅，又回到书房吸吸鼻子，说确实有一股香气，是水果的清香。我说，书房里任何水果都没有，平时我没有主动吃水果的习惯。那学生又站起来，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最后指着书架下端的一个橱柜说，好像在这里。我打开橱门一看，空的，但香味真的从这里幽幽渗出。我忽然想起来了：前些天，在玉环的大舅子出差时给我带来了6只文旦，我随手把它塞进这个书橱里。几天后，文旦拿出去送人了，没有想到的是，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橱柜还在飘逸出它独特的清香。我又忽然醒悟：许多玉环人在自己的房间、办公室往往要放一两只文旦，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闻。
去年国庆前后，我的一位在玉环的老朋友退休了，打电话邀请我再访。他在电话里说，老兄，你好几年没来玉环了吧，应该重回一趟了呢，现在玉环撤县改市了，城市面貌翻天覆地了。我一听，马上约了5位同学自驾去玉环。在玉环漩门湾国家湿地公园大门口，我们看到一个农民在卖文旦裂果（注：因生长太快而裂开，不得不提前采摘的果子），那果农给我们各尝了一瓣。品尝后，大家都说要买。我劝阻说，游览结束后再买吧。谁知，从湿地公园出来已是下午4点，那个卖文旦的果农杳然不知何处。回到宾馆，我那5位同学咬牙切齿似的埋怨我，一定要我帮他们买到文旦，必须每人3只以上。
我只能求助我的老朋友，他答应尽量想办法。但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献宝似的拿来10只，每人仅两只而已。我问朋友玉环的文旦怎么越来越好了。他说，玉环文旦，品种也在不断改进和提高，现在不但口味越来越好，品种也多了起来。种植也需要科技助力，玉环专门成立文旦研究所，要不在全国柚类评比中，玉环文旦怎么能获八连冠呢？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苏唯
来源：作者：朱华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