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杰 文/图
乡村豆类里,我见过最大的颗粒冠军要数梅豆籽。
大如小扣子,梅豆多为红、黑、白三种颜色。记得村里种梅豆不叫种,不叫撒,也不叫播,叫“点”,点梅豆。说起来轻松的像点胭脂,像点秋香。我断定这个“点”就是点头的“点”。
我家每年都点梅豆。记得最早是点绿梅豆,后来点红梅豆,再后来集市上有售白梅豆种子,马上多点了一种颜色。几种梅豆比较,最好吃的是那一种小绿梅豆,薄皮,生脆,无丝,易炒。梅豆越大越不讨人喜欢。大梅豆不好吃。
胡半仙摘过我家的梅豆,他有一肚子专业学问,临走不忘给我姥姥提醒,说吃梅豆要小心啊,生梅豆有毒,炒不熟还能中毒,要人命。
我觉得实在夸张,有点惑众成分,我家吃了多少年梅豆,我咋就没中毒过?我至今也没听说学校里谁家的学生因为吃梅豆中毒。
后来来到繁华热闹一点的孟岗小镇生活,同样没有听到镇上有谁家吃梅豆中毒。倒是跳井去死喝药中毒的有几位,并不是因为吃梅豆。
我记得上学路上,旁边院墙上梅豆花开放。
贫瘠年代的生活里,菜是可以抵粮食的,譬如南瓜、菜瓜,还有梅豆。乡村里几乎家家都种梅豆,见缝插针,没有人家用整块田地专门去种梅豆,不像现在,塑料大棚里大面积种植,成为规模,四季都有。平常人家多是把梅豆籽安置在墙角、房前、屋后这些无关紧要不成气候的领土之上。
在孟岗小镇居住时,门前有一溜空地,比车辙宽不了多少,我妈觉得可惜,从邻居家要来一捧梅豆籽,谷雨时节点上。出芽后搭上几支竹竿,再来一支横竹竿,任梅豆秧子顺杆爬,梅豆秧爬高上低,翻墙越瓦,近似蹬鼻子上脸。厨房门口结梅豆的好处是一个“近”,吃起来方便,炒菜前热锅等着,可随时摘一把梅豆,抽丝,入锅。
剥梅豆时,要提前抽出梅豆脊梁上面的几条老丝。和豆角、毛豆、豇豆这些豆类相比,梅豆口感差,有的带有一丝怪味,也有人吃不惯。梅豆入口筋道,适合配辣椒清炒,辣味会压住那种怪味。
天气变凉,它开花热烈,结果频繁。梅豆一旦结果,不会藏虚有假,结得密密麻麻,成串成簇。有时吃不完,又怕长老,母亲揭开梅豆荚,一分为二,一一摊开在簸箕里面,晒成梅豆干,装在袋子里面,用于冬天食用,说当配菜,用于“插咸糊涂”。
梅豆菜系列里,最高档次的是梅豆干拌面炸丸子,要码上姜丝、葱丝、花椒,浇上水是怕蒸干,最后上锅蒸成“素肉丸子”。吃起来强似那些大肉丸子。
当然,这得是在你吃过大肉丸子的前提下,两者才能对比出来。
梅豆的俗名叫法很多,白扁豆、南扁豆,羊眼豆,还有敢叫铡刀片。那一年夏天,在江南晓青家,主人端上一盘清炒梅豆丝,大家闲聊起来梅豆的名字,她说:“我爸说梅豆每年现身在六七月份里,这时候正是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名字才叫了梅豆。”
这种名字的地域性有点道理。河南人不配叫梅豆。
想起来多年前,记得有一次我和我爸也探讨过梅豆的名字,我说梅豆叫“梅豆”理由不恰当,准确文字应该写作“眉豆”俩字,它的形状像眉毛,叫“绿眉毛”也可以。我还联系上历史书上的“绿林赤眉起义”。
我爸看我一眼,说,有这么重的眉毛吗?
多年后,一次回到北中原老家,大家都在堂屋里喝酒、吸烟,一屋子烟气腾腾,桌上就有一盘炒梅豆丝,一盘咸菜。我有异味过敏症,闻到浓烟味会咳嗽,便借故提了一方凳子出来,说要晒暖。我坐在门口,看到一架梅豆秧子,正在穿越着厚厚的绿色时间。那是20年前我妈种的梅豆……那是30年前我姥姥种的梅豆……那是40年前她们种的梅豆……
烟气从屋里慢慢飘出来,还是忍不住咳嗽。
想起20年前这座小院里,同样的那一架梅豆。
当时我也是这样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看梅豆。风悄悄从第一片梅豆叶上吹起,梅豆秧慢慢涌动,风声变大,逐渐蔓延到几个竹架子上,最后,恍惚看到那一院子里全部的梅豆荚集合,自己颤抖,开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