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源氏物语》中译本风格各异,钱稻孙最早,但未译完。丰子恺、林文月的版本各擅胜场。
日本古代最传奇的小说,人人皆知是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尝有人说它是日本《红楼梦》,此乃妄言。《源氏物语》成书于一零零一年,比《红楼梦》足足早了七百九十一年,说此话者无疑是痴人说梦。由于名头响,世上读书界已有不少译本,仅中国大陆,就有好几个译本。最早动《源氏物语》脑筋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五九年聘请钱稻孙先生译了前五帖(现只存一帖),不知怎的,以后无以为继。六二年改由丰子恺接手,六五年译毕全卷,编辑文洁若女士总揽其事,交由周作人、钱稻孙二先生校订出版。这是中国第一本《源氏物语》译本。而台湾远景出版社要晚至八〇年代初期方始出繁体版。
据说周作人对丰子恺所译的《源氏物语》颇有非议,知堂认为翻译此书的最佳人选,就是他老朋友日本通钱稻孙,丰子恺不谙王朝文学,焉能译出原著神髓?可惜钱氏进度缓慢,只译了五帖,便放手。不得已,出版社只好另请弘一大师弟子丰子恺续译。不少学者以为能由钱稻孙译毕全书,以其文字功力,或能做出堪比《红楼梦》《金瓶梅》的文学翻译。
至于周、钱二人对丰译的评价若何?稻孙先生无甚表示,倒是一贯冲淡平和的周作人却是毫不留情的给予劣评。文坛众人皆知周、丰二人素有隙嫌,知堂一向不认同丰子恺那套艺术观念,发出狮吼声,并不稀奇。当然学通五海的知堂并非盲目批评,所具的最大的理由是丰译大量参考了谷崎润一郎,与谢野晶子的《源氏物语》现代日语译本,因而所叙类若茶馆说书人,同原书那种独有的贵族婉转气味,大相径庭。惟近代亦有评论家持相反意见,以丰译直白简朴,易懂,不输钱译。
林文月版本有东洋风第二个全译本便是台湾林文月女士所译,连载于《中外文学月刊》,分六十三期,耗时五年半,七八年六月译讫,并由洪范书局出版。根据资料,林氏的《源氏物语》引古泽义则校注本(平凡社一九三七年)为主要依据,并参考了谷崎润一郎、丹地文子、与谢野晶子的语译本,并辅以阿瑟.韦利等专家的英译本,走的是丰子恺的老路。两种译本,何者为优?有学者认为当以丰译、周、钱二氏校订较为可信。近代(尤其是台湾)则多称颂林氏所译,赞其文字丰饶细腻,含藏委婉,直有东洋风,兼具《红楼梦》气味。惟资深翻译家当知译文流畅秀丽一如中文,其可“信”度必打折扣。周作人的《浮世理发馆》,文字并不典雅,“信雅达”三则之“信”,至少可打九十分。
周作人的日文如何了得?文洁若女士在《晚年周作人》一文里这样说——“一九五二年八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开始向周作人组稿,请他翻译希腊及日本古典文学作品。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出版社外国文学编辑部指派我负责日本文学的组稿、编辑工作,同时向我交代了一项特殊任务,约周作人及钱稻孙二位翻译别人不能胜任的日本古典文学作品。当时,他们在出版社算是编制外的特约译者。
七年间,我曾向周作人组过四部稿子:《石川啄木诗歌集》《浮世理发馆》《枕草子》和《平家物语》均系日本文学史上较为深奥的经典名著,现已出齐。我还请他校订过两万字的《源氏物语》中译本校勘记,重译十万字的《日本狂言选》。”又云——“每一部作品,他译起来都挥洒自如,与原作不走样。最难能可贵的是,不论是哪个时代的作品,他都能够从我国丰富的语汇中找到适当的字眼加以表达,这充分说明他中外文学造诣之深。”
今人论中国日本文学专家,均推周作人、钱稻孙二先生,不佞以为陶晶孙先生实不在二人之下。陶氏江苏无锡人,九岁随父去日本,入神田锦华小学四年级,毕业后,进东京第一中学,雅好音乐,熟读日本文学作品。一九〇五年入日本第一高等学校,一九年考入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在学期间出版同人杂志,用日文发表小说《木樨》。后又同郭沫若、张资平、郁达夫等成立创造社。毕业后专注医学,创作、翻译成为闲时玩意。工余,曾翻译过小崛甚二的《秋晴》、岛田美彦的《兵和兵》和林房雄的《死前的友情》。客居东瀛廿一年,由他来翻译《源氏物语》,当无难处。
记忆中,好像是郁达夫在一篇文章里提过跟佐藤春夫一夕在酒家和室买醉,邻室传来日语声,佐藤一听,愕住了,拍腿赞道:“是谁讲得这么好的日本语呀!即便在日本人当中,也是万中无一!”过房一看,那人是谁?正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陶君晶孙,足见陶氏日语的精湛程度。虽属玩票性质,留下作品不少,计有:《给日本的遗书》《音乐会小曲》《枫林桥日记》《陶晶孙散文戏剧作品集》《晶孙日文集》、小说《心灵的繁花绽放》等。陶氏寿命不永,五十五岁以癌症卒于日本千叶县市川市,嗣后,怕再也没有任何中国人说日语能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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