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就冷了,爷爷把炉子用炭泥培住了,中间只留一个指头粗的火眼,就是不让它死火罢了,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把火炉投开,慢慢地火才会旺起来。
除了上学的日子,我是不会早起的,爷爷奶奶会早起,去做好多的活。爷爷催我起床的最有效的方法,是在火炉上给我烤棉袄,那个时候没有现在的秋衣秋裤,就是个棉袄,里面也没啥套的。爷爷端着我的棉袄,在火上转悠,烤烤这边,烤烤那边,然后对我说,“快点来,再不起来穿上,可要凉了啊”。这个时候,我会滋溜一下子从被窝里钻出来,迅速地把棉袄穿上,感觉实在太幸福了。爷爷奶奶的爱,是无法忘怀的,永远都无法忘怀。
雪天的院子,才有趣,一夜静静的落雪,早晨的山村都白得一塌糊涂。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雪,爷爷每次都是喊我起来看雪,我便披着被子,趴在窗户上向外看。窗玻璃被霜雪遮得严严实实,我就用舌头去舔它,边哈气,边舔着玻璃上的结霜。慢慢地会融化出来一个洞,我透过空洞向外看,院子里厚厚的一层雪,好干净,心情无比兴奋,便不让爷爷去扫雪,只是想让那种喜欢变得更久些。
前墙的窗户下面有一个不大的鸡窝,奶奶喂了五、六只鸡,总是会有一只公鸡的,因为需要它打鸣。那些母鸡有往年的老鸡,也有当年的小鸡,也不知道是啥原因,老鸡不怎么下蛋,当年的小鸡也不怎么下蛋,总感觉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奶奶的鸡也慢,一年下不了几个蛋,吃东西倒是不少。
夏天的时候,天热,鸡就不下蛋了,它们要放暑假。冬天的时候又太冷,需要秋后换衣裳,换好了衣裳才考虑下蛋的事情。
到了冬天,几只鸡都换了衣服了,看上去胖胖的,笨笨的,行动显得迟缓了些。不过,奶奶倒是多了一个差事,就是给鸡摸蛋。奶奶会隔三差五地在早晨放鸡的时候,守在鸡窝前,挨个给它们摸摸,是不是有蛋了,可见,奶奶对那个鸡蛋有多么地渴望。
奶奶会给鸡摸胯,摸胯这个词不太好懂,就是用手摸摸母鸡的大胯有多宽了,达到了二指宽,就快下蛋了。有的鸡就快点,有的当年的小鸡会慢一些。奶奶在早上放鸡的时候,挨个摸摸她的母鸡,出来一个摸一个,掀起来两个翅膀一把攥住,另一只手便去摸鸡的屁股,边摸着边说着:“这个有一指半,那个有二指宽了,它快下蛋了。”有的就很慢,奶奶会说它是个懒虫,说它光吃不干活,说着把它扔得老远。有时候会摸到蛋,奶奶边说,“明天它就下蛋了”,会小心点慢慢放下它。
洁白的雪铺在地上,软绵绵的,那鸡漫不经心地在上面踱来踱去,不一会儿,便成就了一副雪竹的图,甚是好看,只是感觉糟蹋了那一地雪。
我也想学着摸摸,奶奶不让,说弄脏了我的手。其实,我是偷偷摸过的,不过我不会摸,啥也摸不到,只是觉得鸡身上热热的,很柔软,别的啥都没有,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知道它有蛋了。
山坳里村子冬天的太阳起得晚些,等到阳光掠过东南面的莲花山,照在小院子里的时候,就早上八九点了,太阳又矮,没等咋的,就又偏西了,前邻的房子也会遮挡着阳光。奶奶的鸡便不约而同地跳到前墙的窗台上去,排成一行。因为窗台上可以晒到太阳,它们自在地享受着暖阳,俨然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我小时候不吃肉,后来我知道,有很多不吃肉的人,我也不明白我小时候为啥就不吃肉。
鸡开始下蛋了,有时候会捡一个,有时候会捡两个,多的时候会捡三个,反正也就是五六个鸡,它们还得休息。
奶奶用一个大瓢把蛋盛起来,小心地放在瓮里的粮食上面,生怕有啥闪失。等到快过年的这几天,奶奶的鸡蛋便攒了三四十个了,这些鸡蛋,年下可有大用场。奶奶会用来做好几个年下菜,年夜里敬神上供还要用,年后招待亲戚还要用,最关键是给我包饺子要用。
因为我不吃肉,年下包的饺子里面有肉,虽然肉不多,但是我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奶奶便用鸡蛋摊成鸡蛋饼,再细细剁碎,拌上粉条和白菜心,再切上一点蒜苗,那蒜苗是爷爷自己用一个浅盆种的,种上一茬蒜能剪好几次吃。就那样给我包饺子吃,那是我的年夜饭。我感觉那个时候奶奶为我做的素水饺好香啊,如果里面能拌上一点新鲜的韭菜,会不会更有味道?只是那个时候是没有办法在腊月天搞到鲜韭菜的。
年前,爷爷会带着我去赶颜神集,他的目的是带我去澡堂洗个澡,理理发。我的目的则是要炮仗。
“颜神”这个词是博山的旧称,因古时候出了一个叫做“颜文姜”的孝顺媳妇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