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文世界,诗人余光中可谓闻名遐迩。他的《乡愁》一诗广为流传,其“凡我在处,就是中国”的大中国情结也得到广泛赞誉。以诗歌成名的余光中,很多人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其诗人身份。但诗人并不是他的全部身份,余光中曾自谓他的写作生命包含“四度空间”:诗、散文、批评、翻译。
在诗歌创作方面,以“乡愁诗人”知名的余光中大大开拓了“怀乡诗”这一古老的诗歌题材,在形式与内容上均取得了极大成功。《乡愁》一诗格律谨严的诗体形式、感人至深的情感内容,足为100多年来中国新诗的典范之一。在散文创作方面,余光中为现代汉语散文的内容开拓了新领域、创造了新句法,从整体上提升了现代汉语散文的境界,被尊为“余体”。在文学批评方面,余光中最引人关注的《论的的不休》《中文的常态与变态》《论中文之西化》等文,犀利地揭示了汉语与英文的结构性差异,对“翻译体”的汉语文风进行了条分缕析的批评,并以丰富的实例点明了汉语句子的特性。余光中还提出“善性西化”的观点,主张良性地、在不损害汉语结构特点的前提下吸收新句法与新表达。这样的理性认识,近年来在学界广被认可。在翻译方面,余光中的业绩虽然不大为人所知,但实际取得的成就并不低,无论是翻译思想还是具体的翻译技巧都有不可忽视的价值。
从1952年译诗起,到2017年《英美现代诗选》第三版问世,余光中在翻译领域辛勤耕耘了60多年,与他在诗歌写作方面的年数几乎相等。几十年间余光中几乎涉足了翻译的所有领域,不仅包括小说、诗歌、传记、戏剧等重要的文类,还涵盖了英译中、中译英两个方向,而且还有独特的翻译实践——自译,即将自己的作品译为英文。
在20世纪50年代,余光中便翻译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这是海明威此书在中文世界最早的译本。他翻译的《梵高传》在行文方面极为认真,被奉为翻译典范,一再重版,至今发行不辍。对于戏剧作品,自1983年翻译奥斯卡·王尔德的《不可儿戏》以来,在之后的20多年间余光中相继翻译出了王尔德的其他三个剧本,这些译本还曾被搬上舞台,剧中机巧的语言获得了良好的演出效果。诗歌翻译方面,余光中的译诗不仅数量多、类型丰富,而且影响很大。他所译的《英诗译注》《美国诗选》《英美现代诗选》影响了几代台湾高校英文系的学生,很多后来有名的诗人和学者都曾从中获益。除了英诗汉译,余光中还从事过汉诗英译。在1960年,余光中就独立翻译了New Chinese Poetry。此外,他还尝试过自译,将自己的诗译为英文,相继出版过三本诗集,即1971年的Acres of Barbed Wire、1992年的The Night Watchman,及2003年的中英对照版《余光中短诗选》。
虽主要以译诗闻名,但余光中却是一个“五路并进”的译者。他不仅做翻译,也教授翻译、评论翻译、编译诗选集,并一直身体力行地倡导翻译。英文系出身的余光中,毕业后一直在大学任职,本职工作便是教授文学翻译。教书之余,他也发表翻译评论、编选译诗集,并通过梁实秋文学翻译奖倡导翻译。台湾文坛自1988年起开始举办“梁实秋文学奖”,翻译组的命题和评审工作几乎全由余光中负责,他对这一业余工作可谓尽心竭力,充满热情,坚持了十几届。2002年,《含英吐华——梁实秋翻译奖评语集》出版,余光中以译评的形式具体阐述了他的翻译思想和经验技巧。同年,《余光中谈翻译》由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收录了他几十年来论翻译的全部文章。“五路并进”的译者余光中可谓名副其实。
余光中的翻译观既看重对思想内容的准确翻译,也看重对语言形式和特殊文体的再现。他早年翻译的《老人与海》和《梵高传》在内容上准确可靠,多年来一直是大学英文系教授文学翻译的典范译本。他翻译的王尔德的几部戏剧,很重视对人物对白的翻译。以《不可儿戏》为例,余光中意识到“戏剧的语言是给人听的”,因而翻译上便贯彻“观众入耳、演员上口、读者顺眼”的原则,在人物对白上尽力译得响亮易懂。一些含有双关义的人名,他也精心翻译,如把Miss Prism (近于prison)译成“劳小姐”(劳和牢同音),把Ernest(近于earnest)译成“任真”(和认真同音)。这些精心的翻译在实际的舞台演出中获得了良好的效果。
在诗歌翻译上,余光中努力践行了他的“形义兼顾”翻译观,特别重视不同诗体和格律形式的翻译。在早年的《英诗译注》中,余光中所译的37首英诗几乎全是格律诗,且包含不同诗体,如“歌谣体”、十四行体、亚历山大体、叠句诗,《美国诗选》所译作品大多也属于松散的格律诗或半自由体诗。余光中对这些讲究形式和格律的诗歌进行了精心迻译,他的翻译方式是在“以顿代步”的基础上,以灵活不拘的节拍对等,尽力复现原文的音步,如把抑扬格三音步的I dare/not ask/a kiss,译成在自然诵读上属于三拍的“我不敢/乞你/一吻”,对于原诗的行末押韵,他也以汉文之韵竭力摹仿,如把四行一节的ABAB韵式,译成ABAB或者以变通的AABB韵式取代。在分节和标点上,余光中的翻译也未忽视,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忠实。
余光中一生的写作生涯包含“四度空间”,虽然其诗歌与散文影响更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其翻译成就,但其翻译人生不该被忽视,他在翻译领域中的贡献应得到阐明,他的翻译思想和经验应得到总结,他对翻译的热情和对翻译事业的使命感也应得到充分的肯定。
(作者单位:上海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梁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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