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左同学
在我学写作的路上,有一个作家是我非常喜欢的,他就是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汪曾祺。很多时候当别人让我推荐作家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汪曾祺。
在中国文学史上,汪曾祺属于一个特殊的存在。在教科书中我们就能看到,他存在的时间长,跨度大,创作可以分为多个时期:上世纪40年代开始创作,60年代“中断”,80年代“大器晚成”。
想来这也是他的杂文中充满了淡然和各种看透的原因吧,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生活的真谛,明白了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于是也发现了生活的底色。
最值得一提的,1980年,他的小说《受戒》获得北京文学奖,散文化小说文体的开创,俗中见雅的风格特色,以及独特的叙述方式和对小人物的关照,都标志着一种新的小说文体的诞生,具有丰富的美学内涵。
喜欢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笔触温和,善于发现细微之处的趣味和美感,他说:“有何思想,实近儒家。人道其里,抒情其华。”
今天我想谈谈他的小说。在他的小说中,蕴含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他师承沈从文,关注人情人性的美,善于从传统文化角度再现乡土文化和民族心理。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沈从文的作品和汪曾祺的作品中看出。
在创作上,他始终坚持生活决定论。他的小说中有活生生的人,因为在他看来,小说是谈生活,不是编故事,所以文学主要是写生活。他的小说类似散文,散散漫漫,因为“生活本是散散漫漫的,文章也应该是散散漫漫的。”
在这种文学观念的指导下,他提倡作家应该多接触生活,多看多想,广博的生活积淀是文学创作的前提。
另一方面,他有着深厚的中国古代文化和民间文学修养,对散文的学习研究,影响他试图去打破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种文体的界限,使文学呈现一种新的面貌。因此,他的作品中有着幽远的审美韵味。
接下来,我将从几个角度,具体来分析一下汪曾祺小说中的文化美学内涵。
一、传统文化影响深远汪曾祺说:“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必须会接受中国传统思想和文化的影响。我接受了什么影响?道家?中国化了的佛学——禅宗?都很少。比较起来,我还是接受儒家思想多一些……我认为儒家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
他的小说独树一帜,里面基本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历史背景的追溯,更多的是小人物与家长里短,弥漫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和中国传统的关爱精神。
他写日常、写小人物、写各种小吃、写平平淡淡,他用儒家中的“仁爱”来创造笔下的人物,在类似白描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很多看似平淡中的不平淡。
在一些具体情节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来自于传统文化的雅致和韵味,没有华丽词藻的搭砌,几乎全是最平实的文字,写出了昆明,高邮等地的民风民俗。
同时,他结合吃、喝、玩、乐,结合诗词,典故,让小说显得韵味十足。
例如,在《大淖记事》中,作家在前面的三节都在讲风俗,第四节才出现人物,在《故里三陈》中写陈四也同样。这样的情节设置,作家一方面是为人物安排一个合乎逻辑的生活环境,另一方面,作家精心描绘的水乡风俗,更多的成为一种渗透着抒情韵味的氛围。
在他的小说《鉴赏家》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叶三与季匋民谈画时,季匋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叶三说:“紫藤里有风。”问原因,叶三说是因为花乱了。这种动静结合的“写意”手法,处处折射出汪曾祺深厚的艺术文化修养和传统文化功底。
关于传统文化,汪曾祺还特别关注民间传统,他擅长通过民俗传统的描写,把我们深深吸引在作家所创建的世俗生活中。
这样的场景有很多,例如在《大淖记事》中,作者描写东边的挑夫,“他们一到吃饭时,就蹲在草房门口,捧着一个蓝花大海碗,大口大口地吞食”;“他们每逢过节,除了换一件干净衣裳,吃得好一些,就是聚在一起赌钱”等等。
他的小说多忆旧事,写风俗,也写得很精彩。例如,他写来往于高邮和扬州之间的轮船上做小买卖的和卖场人(《露水》);写扬州一带的“吃早茶”风俗(《如意楼和得意楼》)……因其作品中浓郁的地域特色和风俗民情,所以很多人将他列为寻根小说的一员。
他说:“我认为当代中国作家,应该尽量多读一点中国古典文学”,并身体力行地学习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在他看来,中国传统文化是我们文化的根基,只有以故为新,将古典文化和现代结合,才能写出更好的作品。正因为他对传统文化的挚爱,因而主张文学创作应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中去。
汪曾祺曾说:“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
在他的小说中,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没有高大全的英雄人物,没有写强烈的,富于戏剧化的矛盾冲突,可以说,他开启了一个新的经典化的过程,在这里,“意蕴深刻”已经不再是文学经典的必须要件。
这样的一种美学追求,一方面来源于汪曾祺本人的独特审美,另一方面,也和改革开放后,中国宽松的政治环境有关系。
在汪曾祺看来,作家应该写美的东西,而思想的挖掘,属于思想家的任务,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他的小说中有一个“贯穿性的主题”,就是“美与趣”。
他看重生活的趣味,作品中处处显露出“才子心态”,观察生活细致入微,善于从小处发现生活的美。他本人对这一点很清楚,也很坦白,如他一段常为人引用的话所说: “我的气质,大概是一个通俗抒情诗人。我永远只是一个小品作家。我的一切,都是小品。就像画画,画一个册页,一个小条幅,我还可以应付; 给我一张丈二匹,我就毫无办法。”
当然,并不是说汪曾祺的作品没有思想性,而是他脱离了那种思想者的气质,没有说教意味,有意去营造一个能够使他摆脱文学批评思想性标准的低调意义系统。正如他提到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一样,他觉得好的文学作品应该展示生活,思想或者意味,交给读者和批评家就可以了。
在写《受戒》时,他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同时我们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可以看出,他擅长用文字表现画面,色彩鲜活,仿佛那些场景就直接展现在读者眼前。
“趣味”也是汪曾祺小说追求的特点,他说:“完全没有幽默感的语言是很烦人的。”他强调生活的重要性,喜欢贴近生活观察生活,喜欢美食和一切有趣的东西,因此,他的笔下,妙趣横生的生活场景比比皆是。
不为功利性而写作,因此他的小说有着更加浓厚的生活气息,潜移默化中启发读者思考生活,思考社会,思考属于各自的人生。
他的小说写的都是俗人,却处处透露出“雅”的意味,其实正如他的美学追求一样,他在用“雅”的形式讲述“俗”的故事,从而赞扬人性,肯定“俗”的价值观。
类似于他的老师沈从文,汪曾祺也非常看重语言和文体风格的重要性,注重文体语言的建构。汪曾祺曾经在1986年曾写过一篇《关于小说语言》的论文,纵论小说语言,而且提及了自己的小说语言,他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认为“文字游戏”对小说家说来不应该是贬辞。
所以他非常重视语言,追求语言本体论,认为语言是文学最本质的东西。这一点,我们从他的作品和他写的一些关于文学的论述中可以看出。
汪曾祺提到过,“我认为语言具有内容性,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外部,不只是形式、是技巧。”“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和内容(思想)是同时存在的,不可剥离的。语言不只是载体,是本体。……世界上没有没有思想的语言,也没有没有语言的思想。……语言不好,小说必然不好。语言的粗俗就是小说的粗俗,……写小说就是写语言。”
在他这里,语言不再是简单的载体,本身就成为了一门艺术,有思想,有内涵,有温度,有灵魂。
他强调语言具有文化属性,语言背后都是文化的积淀,是有来历的。
他说,“我们现在写作时所用的语言,绝大部分是前人已经用过的,在文章里写过的。有的语言,如果知道它的来历,便会产生联想,使这一句话有更丰富的意义。如果没有读过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我们就不会理解*的“落花时节读华章”。他反复强调语言和文化的关系,认为中国当代文学,必须蕴含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这才是真正的当代文学。
在进行小说创作时,汪曾祺强调语言要贴近人物,同时作者的心也要贴紧人物,同甘共苦,这样才不会显得虚假。
另外,他强调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尽量要贴近人物,不能是死板的,僵化的,脱离生活的不真实的语言,要有地方色彩,更要写活人物。叙述语言和人物语言相结合,都要贴近人物和具体场景。
四、善于描写小人物看电影时,我特别喜欢周星驰的电影,因为里面有各种对于小人物和小情感的刻画。对应到在文学世界中,我最喜欢的是汪曾祺笔下的小人物。
汪曾祺的笔下,从来没有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几乎全是世俗生活中的小人物。
他说,“‘市井小说’嘛,都是‘芸芸众生’。芸芸众生,大量存在,中国有多少城市,有多少市民?他们都是人,就应该对他们注视,从‘人’的角度对他们的生活观察、思考、表现。……他们社会地位不高,财力有限,辛苦劳碌,差堪温饱。”这与他一直强调的生活决定论有很大关系,文学来源于生活,而小人物,就是这个世间的大多数。
同时,小人物的性格是复杂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挣扎与责任,他以仁爱的笔触去描写,不带悲悯,不带嘲讽,有的全是爱与温情。
他擅长营造生活化的场景,将人物放在最贴近生活的场景中去展现人物的全貌,他说,小说的每一个字,都渗透了人物。在汪曾祺的笔下,很少有坏人,因为他不愿意写,他想展现美好的东西,想写出人间至纯的美好情感。
在具体到人物语言时,汪曾祺强调,普通人的语言要口语化,要透露出人物的神采,同时,作家要在细微处用心。市井小民的语言不能像学者一样,作者要从他们本身出发,观察他们的生活,注视他们,体验他们的情感。正是这样的小人物和生活化的场景,透露出汪曾祺受儒家文化影响下的仁爱之心和真正的善心。
【结语】
读汪曾祺的作品,仿佛亲历最真实的生活,里面有家长里短,有世俗风景,有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也有我们每个人共通的情感。他的作品中的文化意蕴,自然而不刻意,仿佛闲庭散步,娓娓道来,值得一品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