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陈晓丽
近日，不少麻醉医生主题的短视频在社交平台热传，搭配的文案多是“手术时如果麻醉医生在玩，说明你是安全的，如果他忙起来，可能你就‘完了’”等类似文案，也有医生转发视频表示认可。
对于这类视频，网友们也纷纷持支持的态度，留言表示“玩就对了”“有道理”“病人很幸运，让医生闲下来了”等。实际情况真的如此吗？手术中病人没有意外时，麻醉医生就很清闲吗？记者走进医院手术室，探访麻醉医生的工作日常。
手术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
得知乐乐（化名）身体情况已经大大改善，可以从小儿重症监护室转入儿科普通病房，冯昌松了一口气，这场让人揪心的手术终于可以宣告胜利。
六天前，胎龄只有29周的乐乐被救护车送到山东大学第二医院，出生体重1.5公斤，先天性肠闭锁、不能正常吸奶和大便、反应差、酸碱失衡、电解质紊乱、新生儿肺炎、并实施呼吸机辅助治疗，当这一系列的诊断映入该院麻醉二科副主任冯昌的眼里时，他倒吸了一口气。
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必须尽快手术，解除肠梗阻，摄入营养，排出大便，使机体内环境尽快恢复正常，而手术离不开麻醉。
“这个孩子属于超低出生体重，各脏器发育都很不成熟，特别是肺部气体弥散功能影响较大，氧气无法顺利进出。另外，呼吸道管理存在很大困难，患儿低体重，气管插管也很困难，气道又短又窄，气管导管容易移位，导管太深误入支气管呼吸，太浅手术过程中导管容易脱出，都会影响呼吸功能。”冯昌在大脑中快速分析眼前的情况。
麻醉药物的选择和用量也是一大难题。冯昌介绍：“这个孩子胎龄过小，肝肾本身尚未发育完全，麻醉药物还要依靠肝肾在体内完成代谢，剂量太大，会对他身体造成过大的代谢负担，剂量太小，麻醉深度不够，应激反应过强，同样会对孩子造成较大的影响。
同时，手术过程中如何为乐乐快速纠正酸碱电解质紊乱、呼吸机通气模式选择、合适的体温防止低温损伤、手术出血时的输血方案、其他意外及并发症等细节，无一不存在困难，必须在手术前形成完善的麻醉方案和应急预案。
所幸，对于2005年就已经到医院开始承担麻醉工作的冯昌来说，这个手术的麻醉方案是需要全力应对的挑战，却不是无法胜任的难题。
术前准备妥当，乐乐被护送到了手术室。冯昌为乐乐进行了中心静脉和动脉穿刺置管，与监护仪连接。随后，开始麻醉诱导，使用最合适尺寸的气管导管，为乐乐顺利进行了气管插管。很快，乐乐就沉沉睡了过去，手术顺利开始。
手术时发生意外，麻醉医生也是抢救主力军
“很多人都以为麻醉只是打一针就完了，其实在整个手术过程中，我们要密切监测患者生命体征变化，包括心电图、血压、呼吸、尿量、体温及各脏器功能情况等，并随时根据手术刺激强度，调整麻醉深度和药量，确保病人无术中知晓和苏醒延迟。”冯昌说。
整个手术过程中，有时麻醉医生只是守候在一边，看起来像是很悠闲，不需要过多操作。其实，他们的眼睛、耳朵和大脑都在高度警备状态，随时关注着患者的生命体征和手术进程。
“有时，患者还没入院，麻醉医生就已经开始介入。”冯昌说，一台手术能不能做、什么时候做，通常由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共同商讨决定。麻醉医生需要提前评估患者状况，包括身体状况、尤其心肺脑等重要脏器的功能情况、用药史、手术史、过敏史、手术名称、手术时间、出血量等，从而权衡利弊，制定合适的麻醉方案。
而手术过程中一旦患者出现意外，抢救也需要麻醉医生和外科医生互相配合完成。在冯昌印象中，去年进行的一例前列腺肿瘤切除手术让他印象深刻。
由于肿瘤和血管紧密贴合，尽管主刀医生经验丰富，手术过程中剥离肿瘤时，血管还是瞬间破裂，血液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患者血压骤然下降，监护仪不断发出“滴滴滴”急促的报警音。
不用过多言语，长时间配合，大家已经形成了高度默契。主刀医生全力快速修补破裂血管的同时，冯昌已经为患者新增了两条静脉通路，四条通路同时输血，短短几分钟，就为患者补充了近2000毫升血液。与此同时，冯昌紧急为患者用各种血管活性药物，稳住血压、心律等重要指标，来保证重要脏器的血液供应。
20分钟左右的时间，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了，手术继续进行。
即便是手术顺利完成，麻醉医生依然要进行常规术后随访，关注患者的康复情况，如，有无麻醉并发症、术后疼痛、恶心呕吐、睡眠质量等问题，以便进一步改进麻醉方案，提高患者的围术期安全。
麻醉医生短缺，只能超负荷工作
选择了麻醉，通常意味着选择了一份“停不下来”的工作。根据2018年8月国家卫健委公布的数据，我国仅有7.6万名麻醉医师。我国麻醉医师虽然总数居世界第一位，但由于人口基数大，每万人口麻醉医师数量不高。这也就使得现有麻醉医生，只能超负荷工作。
每天早上七点，冯昌基本都已经进入山东大学第二医院第二手术部，开始为各类手术做麻醉，直到晚上七点左右，伴着晚霞和星光，才卸下一身的高度紧张，走出医院。
“仅在我们第二手术部，就有18个手术室，平均每天要完成70台手术左右，7月份更是达到了单日96台的记录。”冯昌说，2005年刚参加工作时，医院每天也就10来台手术，如今加上第一手术部、门诊手术室、介入科、内镜诊疗室等，手术总量早已呈几何倍数增长，但是麻醉医师的数量却未能成比例增加，而且大家对舒适化医疗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而与之不相称的是，麻醉医生的短缺。“按照相关规定，手术室和麻醉医生的数量应该按照1:2的比例配置。”冯昌介绍，在第二手术部，加上规培医生和研究生，勉强才能达到这一比例。
只要上班，冯昌几乎每天都要跟七八台手术，更是曾创造了一个夜班做13台手术麻醉的记录，当天包括肾移植手术、心脏手术、宫外孕手术、骨科手术和剖宫产手术等，“当时正是值夜班，从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晨八点，一直高强度工作，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有时，一项手术要进行20多个小时，麻醉医生一时也不能放松，密切关注患者的生命体征。“一旦患者出现意外，抢救的黄金时间也就五六分钟，不然即使抢救成功，脑功能也会受损。”冯昌说，由于持续高度紧张，如今自己血压和血糖经常偏高，且常常失眠，即使下班回家已经非常疲惫，也得躺很久才能睡着。
工作累，难成“名医”，麻醉专业并不吃香
由于工作累、风险大、收入低、患者认知度不高，麻醉专业是临床医学的二级学科，除完成麻醉专业外，还要学习内外妇儿专业，知识储备非常全面，但并不吃香，主动选择从事麻醉的更是少之又少。冯昌坦言，之所以很多人不想学麻醉，还有个原因是麻醉医生很难成“名医”。
“麻醉医生只能做幕后英雄，干得再好也很少有人能记住，极少有人手术成功后记得麻醉医生。只有麻醉出了问题，才会被人想起来。”他开玩笑道。
培养一名麻醉医生并不容易。根据国家卫健委文件规定，“只有主治医生及以上职称，才能独立承担一台手术的麻醉。”冯昌表示，从对职称的要求，不难看出麻醉对于患者的重要性。一般，本科毕业开始，一名医师要经过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即使每次考试顺利通过，至少也要经过8年的时间。目前，我们医院现在招聘麻醉医师都是博士，他们的成长周期会更长。
“由于麻醉医生涉猎的知识太广，实战性又非常强，所以在临床工作初期，他们只能先跟着上级医生积累经验。”冯昌说，麻醉医生要在六七年之内熟悉掌握所有的麻醉操作和围术期管理，同时还有学习心内、呼吸、神经等专业知识，并且不断跟进学科发展前沿，才能从“麻醉从业者”逐步成为“麻醉专家”。
不过，这种状况也已经逐渐得到关注和改善，如今，很多医学院都增加了麻醉专业，有些现有麻醉专业也在增加招生，加大麻醉专业人才的培养。以山东大学麻醉专业研究生为例，原本今年给了山东大学第二医院三个招生名额，后来又追加了三个，六位研究生已经入科。
“希望未来国家能够继续加大麻醉专业人才的培养力度，加强学科建设，给予麻醉专业一定倾斜。”冯昌呼吁，同时也希望社会给予麻醉医生少一分误解，多一分认可。
从事麻醉时间越久，冯昌对这个领域的感情越深，每次麻醉也越发谨慎：“每个病人都不止是他自己，背后还有父母妻儿，是一整个家庭，希望永远都不会有麻醉意外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