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须沟》剧照
《万家灯火》剧照 资料图片
《小井胡同》剧照 资料图片
位于北京南城的龙须沟之所以名扬天下,皆因老舍先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创作的经典话剧《龙须沟》。《龙须沟》以人民政府改造龙须沟为背景,以大杂院里老百姓的喜怒哀乐,表达新旧社会对照的主题。新时期,剧作家李龙云创作话剧《小井胡同》,新世纪他又捧出剧本《万家灯火》,均聚焦龙须沟地区居民的市井生活与人事变迁,既是向他所钟爱的老舍先生的致敬,也是对他生于兹长于兹的北京南城的抒怀。70年来,龙须沟地区旧貌换新颜的时代巨变,呈现在两代剧作家的笔下,更闪耀在老百姓的生活中。
1951年:《龙须沟》
应该说,北京的龙须沟在我懂事之前就已经成为新中国新北京的一个象征。不仅是因为它曾经的臭,曾经的污浊,也不仅是因为它的被改变——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全国各地都在做这样翻天覆地的建设,龙须沟改造只是其中之一。龙须沟的名扬天下,皆因老舍先生写出了一部感天动地、震撼人心的史诗——话剧《龙须沟》。其主角不是伟大的救世主普罗米修斯、阿波罗,而是一群居住于北京南城逼仄空间里的小人物,他写了他们的遭际以及他们的向往,他们就是世世代代中国城市劳动人民的群像。
三幕话剧《龙须沟》以龙须沟的一个小杂院里几户老百姓的故事为主线,反映了他们遭受恶劣的自然条件和国民党黑暗统治的双重摧残,以及新中国带给他们的新生活。1951年,话剧《龙须沟》的演出得到了广大观众的共鸣,也得到了政府的奖励,尤其是电影《龙须沟》的放映,更是在全国引起了广泛轰动。老舍先生由此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荣誉。
2019年的4月,正是春意渐浓桃红柳绿姹紫鹅黄之时,金鱼池小区的春光与别家小区几无二致,只是有心人如我,一步一步走在其中,深知脚下就有那条神秘的龙须沟,心里不知有多么感慨。在社区中区不大的水池前,我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铜像,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小心地捧着一个小鱼缸,望着远方;她的身后是一块巨石、一片竹林,再往后,是几座居民楼围拢着她。我认得她,她是老舍先生虚构的孩子,那位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被龙须沟吞没了的小妞子,近70年来却一直活在人们中间。
一个人,或事,或地方,若要被人们念念不忘,需要具备几个条件:它无与伦比的独特性,它影响广泛波及众多的代表性,它的强大力量(无论是护佑还是伤害)带来的震撼性,它介入人生的深远性;最最可遇而不可求的是,如果有一部高尚的艺术作品的加持,一首歌,一幅画,一出戏剧,一部电影……就更能使其魅力隽永,常葆青春,甚至流芳百世。
1950年,当刚从美国赶回来参加新中国建设的老舍先生决定要以龙须沟的巨变为题材写一个话剧之后,他来到了龙须沟,实地采访,搜集素材。后来他由于腿脚不便,就依靠助手年轻作家林斤澜的再次采访,构思剧本。老舍先生构思了半个月,又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写出了三幕话剧《龙须沟》。
我们没有机会亲见龙须沟当年的悲惨破败,那就以老舍先生话剧《龙须沟》的开头作简短的介绍吧:
这是北京天桥东边的一条有名的臭沟,沟里全是红红绿绿的稠泥浆,夹杂着垃圾、破布、死老鼠、死猫、死狗和偶尔发现的死孩子。附近硝皮作坊、染坊所排出的臭水,和久不清除的粪便,都聚在这里一齐发霉,不但沟水的颜色变成红红绿绿,而且气味也教人从老远闻见就要作呕,所以这一带才俗称为“臭沟沿”。沟的两岸,密密层层的住满了卖力气的、耍手艺的,各色穷苦劳动人民。他们终日终年乃至终生,都挣扎在那肮脏腥臭的空气里。他们的房屋随时有倒塌的危险,院中大多数没有厕所,更谈不到厨房;没有自来水,只能喝又苦又咸又发土腥味的井水;到处是成群的跳蚤,打成团的蚊子,和数不过来臭虫,黑压压成片的苍蝇,传染着疾病。每逢下雨,不但街道整个的变成泥塘,而且臭沟的水就漾出槽来,带着粪便和大尾巴蛆,流进居民们比街道还低的院内、屋里,淹湿了一切的东西。遇到六月下连阴雨的时候,臭水甚至带着死猫、死狗、死孩子冲到土炕上面,大蛆在满屋里蠕动着,人就仿佛是其中的一个蛆虫,也凄惨地蠕动着。
我心惊肉跳地读完上述文字,身上禁不住地打起寒战。刚从美国返回祖国的老舍先生,一见之下应该也是触目惊心的吧。
老舍先生说:“我就抓住臭沟不放,要达到对人民政府修沟的歌颂。哪怕自己还不成熟,我也要反映它。”
他说:“龙须沟上并没有一个小杂院,恰好住着上述的那些人,跟我写的一模一样。他们是通过我的想象而住在一块儿的。”“在龙须沟,我访问过一位积极分子。他是一位七十来岁的健壮的老人,是那一区的治安委员。……想来想去,我把他的积极与委员都放在赵老头身上。”
老舍先生塑造了程疯子、丁四嫂、王大妈、赵老头、程娘子等众多遭际不同性格各异的小人物,他们中间有的是曲艺艺人,被恶霸恐吓变疯;有的是三轮车工人,被兵痞欺负致家里人断了口粮;有的嘴很野,可是心地好,“她(丁四嫂——引注)的毛病是被穷困所折磨出来的,”老舍说,“这也就是我创造这个人的出发点——明白了穷人心中的委屈,才能明白他们的说话行事的矛盾。”老舍通过他们既相同又不同的人生遭遇,反映了新旧社会的巨大变化。其中就有那位人见人怜的女孩儿小妞子,她的戏份虽然不多,却牵动了广大老百姓的慈悲心肠,留下了千古的话题。
2019年4月8日这一天,阳光灿烂,微风和煦,要在明媚春光里认真寻一寻那著名的约有千米的龙须沟,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我选择的路线是以金鱼池社区外老舍先生的立体浮雕像为起点,从金鱼池小区向东步行,沿着天坛公园北门的天坛路北侧,直到尽东边南北向的磁器口大街为止。
一位当地居民跺了跺脚,告诉我龙须沟的位置,说:“就是脚下,四米宽呐。”哦,天坛路北侧的人行道下大约真的就是龙须沟了。像北京其他繁华的街道一样,天坛路北侧已经布满各种店铺,饭馆居多,有医院有超市有修理铺有中医堂,有北京名头最大的北京市房地产交易中心。在一所宽大的红框绿棱的公共厕所前面,我停下脚步,这就是了,到了我事先做功课查资料寻找的龙须沟原址了。
南北向的西园子二巷巷口,横贯着一条东西向的无名小胡同。居民说,这才是真正的龙须沟,是当年龙须沟的北沟沿。这条无名小胡同仅容一人通行,间有老树亘仄其中,也有住家的花儿在盛开。它与外面的街道高低相差有两米左右,有后来专门修的坡道或台阶相通。而龙须沟的南沟沿早已经被填埋,变成了大马路。北沟沿留下的几十户人家,也多是后来搬过来的。其中一位“老北京”还提到,20世纪70年代挖防空洞的时候,也挖到了龙须沟。龙须沟一带的地质很差,地面是由垃圾垫起来的,5米以下才见原始地面,但60厘米以下就有地下水。为了防止渗水,里面用的都是来自崇文门城墙的上好城砖。
1950年5月16日,龙须沟改造正式开始。那时候,龙须沟工程的预算为693.4万斤小米,约占全市预算支出总额的2.25%;到1950年7月31日止,龙须沟一期工程明沟改为暗沟任务竣工。据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瞿宛林的资料:“基本上解决了龙须沟地区的积水问题。几个月后,龙须沟铺设了下水管线,沟上铺了柏油路,马路两边树起了路灯,居民们从此用上了电灯、自来水。”
在话剧《龙须沟》的第三幕里,龙须沟的新沟已经落成,修了马路。老舍先生是这样描写的:“杂院已经十分清洁,破墙修补好了,垃圾清除净尽了,花架子上爬满了红的紫的牵牛花。赵老头的门前,水缸上,摆着鲜花。丁四的窗下也添了一口新缸。满院子被阳光照耀着。”
千米龙须沟,走到天坛路与磁器口大街相接的路口,算告一段落了。自龙须沟被填埋以后,龙须沟地区遂改称金鱼池地区了。渐渐的,龙须沟的故事已经被人看成是老话儿,几乎在人们的话题中消失了。
十多年后,老舍先生也不幸去世了。
然而,故事还没有完。
1981年:《小井胡同》
改革开放以后,北京的话剧舞台上佳作频出,百花盛开。其中,有三部话剧渐渐地显露出那么一点儿的不同寻常。这就是1979年荣获建国三十周年优秀剧作奖的四幕话剧《有这样一个小院》;荣获建国四十周年创作奖一等奖的五幕话剧《小井胡同》;荣获建国五十五周年创作奖一等奖的十场话剧《万家灯火》。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写的都是北京市的市民生活:缩小一点儿,它们在区域上都是北京南城;再缩小一点儿,它们的故事都发生在南城的金鱼池!就是说,都是在原先的龙须沟地区。
老舍先生,您看见了吗?——又是您的龙须沟!
这几部话剧还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的作者是同一位剧作家——国家一级编剧李龙云。
1946年9月,李龙云呱呱落地在与龙须沟近在咫尺的西园子一巷的罗圈胡同8号,可以说,他也是龙须沟的孩子。话剧《龙须沟》1951年问世的时候,李龙云刚刚5岁,正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无数次地穿行在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上,深得南城老北京文化的熏陶。
评论家童道明写道:李龙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剧作家,从《小井胡同》到《万家灯火》,他是老舍之后第二个写北京市民生活的剧作家”。剧作家郭启宏说:“李龙云的京味儿是骨子里的,这是我们在北京生活过多年的外地人所不能企及的。”
四幕话剧《有这样一个小院》1978年由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演出,描写了在周总理逝世,北京市民们悼念周总理,与“四人帮”做斗争的故事,被誉为是话剧《于无声处》的第二梯队。
3年后,1981年春天,五幕话剧《小井胡同》又横空出世, 1982年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公演时曾引起极大反响。这部话剧大跨度地反映了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北京南城一条胡同里的历史变迁和居民的命运。小井胡同住的仍然是一群普通百姓:电车司机刘家祥夫妇、面铺掌柜老石夫妇、国民党军队的伙夫、当过巡警的鞋匠、袜子铺小业主许六和他刚接回家做妻子的从良妓女,算卦的、卖艺的、卖假药的……来自农村的小媳妇出场比较晚,却由于她的“造反派”身份而成为剧中的一个突出的不谐和音。
有评论认为,“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包括杂院文化,主要体现在和谐上。狭小的空间,居住着五行八作各色人等,穷的富的各有各的谋生手段,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大家彼此尊敬,宽容,甚至还很热情,同时还把握住了交往的尺度,大家相安无事。”在以小媳妇为代表的“造反派”面前,老街坊们互相保护,互相扶持。
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几十位普通市民命运的变迁,勾勒出一幅幅引人深思的历史画卷。老百姓各自不同的命运,他们的喜怒哀乐又一次震动了话剧舞台。小井胡同几度变迁,演尽了三十载人生悲喜。
李龙云父亲的家就在东晓市大街里边,这里也曾是李龙云夫妇早年住过的地方,现在是李龙云的弟弟李来敏住着。李来敏说,二哥最喜欢走这片地方的胡同,有空就叫上他,一走就是几里地,几个小时。诸如草厂胡同、余叔岩的宅子、南半截胡同的戏曲博物馆、绍兴胡同的绍兴会馆、附近的湖南会馆、袁崇焕祠、马连良扫过马路的前门广和剧场……李龙云熟悉南城,眷恋南城。单位分了北三环的房子,他还巴巴地搬回南城,他说:“南城有沧桑感。”
兄弟俩走着,走着,耳边就响起老街坊们的问候声。这里曾经住的都是小买卖人,炸丸子的,炸蚕豆的,煮馄饨的,卖半空落花生的……李龙云对他们非常熟悉。比如炸丸子的大叔,炸丸子前都洗干净胳膊,他喜欢唱戏,甚至求路过的小孩子听他唱戏:“你听我唱一出《甘露寺》,听完就给你丸子吃!”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雨天傍晚,只听卖馄饨的老两口在胡同里央告:“老街坊们,过不了喽,过不了喽,分着来点呗。”原来他们是一天没开张了。街坊们就纷纷出来,一家买一碗,帮老两口解决困难。那时候的小买卖挣的仅仅是够当天吃的,第二天再说第二天的。李龙云记得三年饥荒的时候,父亲背了十几斤粮食,去乡下探望77岁的爷爷,兄弟几个一起目送父亲的背影远去。听说爷爷喝了半碗粥就坐起来了。李龙云说:“一想到爷爷,我心里永远就是父亲的这个背影。”不久就传来爷爷去世的消息。一天,李龙云见父亲吃着吃着饭就出去了,拄着院里的影壁默默地站着。他跟过去,问父亲怎么了,父亲抹掉眼泪,说:“我想你爷爷了!”李龙云对李来敏说:“想人的滋味,就是这样。”
这就是一个作家的血脉,他的出生地的文化对他的塑造。对民间疾苦的深刻感受,老街坊们为人处世的习惯,他们生动的语言,时时刻刻陶冶着李龙云的灵魂,所以在他的剧作里,哪怕像《小井胡同》里洋洋几十个人物,都各有各的不同性格,不同的语言特点,不同的行事作风。
2002年:《万家灯火》
记得老舍先生在《龙须沟》里让程疯子在最后一幕说了几句话,“咱们这儿,还得来个公园。二嘎子提议,把金鱼池改作公园,周围种上树,还有游泳池,修上几座亭子,够多么好啊……”
真心佩服老舍先生的预见性,他就知道龙须沟这片的老百姓生活会越来越好。
上世纪60年代中期,金鱼池地区进行了第二次改造,蜗居在棚户中的老百姓住进了楼房。由于条件有限,楼房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简易楼,既没有各户单独的厨房、卫生间,上下水、电也都是公用的。
40年后,改革开放后的2001年4月,金鱼池危改工程启动。这是北京市当年规模最大的成片简易楼改造项目,其中危改区占地面积10.27公顷,有危改楼55栋,平房492间,居民7828人。新金鱼池小区分东区、中区和西区三部分,新建41栋住宅楼。
新小区不仅绿化率在40%以上,还将有不规则的水面从中部流过,恢复了历史上的“金鱼池”水景。新区的服务中心、医疗机构、停车场和商业服务设施也一应俱全。市政府将其列为“房改带危改”的5个试点项目和60件实事之一,并先后投资数千万元。
于是,话剧《万家灯火》应运而生。
李龙云有日记记录了这一创作过程。摘录几段,以飨读者:
2002年7月18日 礼拜四 晴
下午,北京人艺*马欣来电话,大意谓:(一)市领导召见了人艺领导。(二)点了三个人去搞戏——李龙云写戏,林兆华导戏,濮存昕等演戏。(三)但写作时间仅有八月这一个月,国庆节前要演出。(四)林兆华的态度为:“龙云来我就来。”(五)马要到国家话剧院代我请假。
最后约定礼拜一上午与马、林见面。
2002年7月19日
晚,为写戏事,只身到南城金鱼池沿晓市大街东口蹈蹈西行。余少时在清华寺街小学、鞭子巷小学读过书。文利栈、药王庙、金台书院……四十多年前之故人故事刹那间涌进脑海,心里一热……
2002年7月21日 礼拜日 晴
夜,只身再到晓市大街。
剧本的第一堂景,当在晓市大街几处南城古文化荟萃之地,药王庙、金台书院、鲁班馆。我一直认为,艺术创作的思维方式中存在着一种戏剧思维,人物的活动是连带着场景的。
我从晓市大街东口起步,往西一箭之地,就是罗圈胡同。五十年前,我出生在这条胡同的八号——一座坐东朝西的小院。罗圈胡同是一条南北小巷,北口是晓市大街;南口原名狗尾巴胡同,后借谐音改为高谊胡同。记得鲁迅曾于《华盖集》中激烈抨击过这类改动。
再往西就是药王庙了。
药王庙正对着的胡同叫受禄街。1927年,父亲十二岁,由河北诗经村来这里学徒,学做眼镜。父亲生前曾指着胡同路西的一个青砖院落告诉我:“这是我们掌柜的家……”
…………
2002年8月3日 礼拜六 闷热
下午三时,领林兆华、易立铭、牟森三人到天坛、金鱼池一走,向他们交代心目中的几处场景。四人于天坛南门集中。
由南门直趋北二门里侧之坛墙处。古坛巍峨斑驳,墙头衰草摇曳。日后的舞台将取一横断面,令剧中人物于盛夏三伏突然停电之夜于此栖身。
我此前夜晚来天坛,常于此处听到长廊深处有一京胡在独奏。剧中那夜,所奏曲目当为《夜深沉》。
老林对此景深以为许,易立铭拍了不少照片。旋出北门,往北经过已拆民房的废墟直奔晓市大街。我将计划中的金台书院左近那场场景向林、易详述一过。并走进金台书院,向他们三位介绍几处文化遗存之来龙去脉。归时已汗流浃背。
我爱看剧作家的创作日记,它既是作家写作进度的记录,又是通向他的心灵之路。北京市委宣传部领导当初之所以指定李龙云写剧本的来龙去脉已不可考,但是在戏剧界,以他往日创作的名声、他的南城背景、他的丰厚的生活积累,无论是作家还是演员,都把目光对准了他,几乎都认为这是最恰当的选择。
话剧《万家灯火》以金鱼池地区危房改造为背景,以一个南城人家近十年的生活变迁为主线,完整地再现了北京老城居民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
至于当时金鱼池地区的概况,用话剧《万家灯火》第一幕退休民警老田的话说,“金鱼池原来也是一片水泡子。”他说:“大伙儿都看见了,这儿叫晓市大街。……街南边(手往观众席一指)去了河沟子就是水洼子。顶到现在那些地名,像什么水道子、三里河、桥湾儿……都还是打那阵儿留下来的。”
剧中,一位39岁守寡的历经沧桑又好强风趣的何老太太独自拉扯大了几个孩子。她的三儿子身居陋室却整天都在思考一些全人类的事情,诸如人口控制、沙漠治理、能源短缺……并为此而四处奔波,连自己老婆跟别人跑了都浑然不知。二儿子倒腾古玩,终日沉迷于鱼市、鸟市、旧货市场,哪怕妻离子散也不回头,最后成为有名的收藏家;另外还有弄保险丝给鸟焗油的肉轱辘、去东欧把自己卖了的贾明等众多人物。剧作家从容地将京城百姓在日常生活中的快乐与辛酸娓娓道来,塑造了一群平民百姓的鲜活形象,以写实的笔触真实再现了人民政府为解决京城百姓的住房等问题所作出的真实业绩,被誉为“好看的主旋律话剧”。观众们在笑声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街坊邻居。
2002年11月11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话剧《万家灯火》的首场演出,除了著名导演林兆华,还会聚了宋丹丹、濮存昕、杨立新、何冰等一大批名角,演出赢得了满堂彩,好评如潮,被媒体“打了满分”,誉为“星光灿烂的平民戏剧”。该剧在一年之内演出了100场。李龙云的戏剧语言功力和对南城市井生活的谙熟,使得整部剧作生动亲切而又意味深长,赢得了广大观众的赞誉。
导演林兆华为了这出现实主义的大作,照原样复制了金鱼池地区的东晓市的胡同,几间金鱼池居民过去住的木板棚和里边摆放的家具也都保留了生活的原汁原味。他最后决定找一批回迁金鱼池的居民上台当群众演员,让他们在人艺舞台上一展才华。如剧中夏天在天坛根儿乘凉、在街边跳交谊舞、停电时的*乱等场面,都由这些群众演员完成,可谓再现了原汁原味的金鱼池生活。
今年春天,我在南城一个文化活动中心的舞台上见到了李龙云先生的夫人王新民。她正在演出京剧《秦香莲》的折子戏。她饰演的秦香莲身材娇小,扮相甜美。虽已年过60,她却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她还拥有自己稳定的粉丝群。据说,李龙云从北京人艺调到国家话剧院以后,曾经准备写一部有关京剧行的话剧,一对师徒,一对父子,一对兄弟的故事,也是受到了妻子在梨园界活动的启发。当时,著名演员赵有亮一听之下激动异常,拍着胸脯说:“好!你来写,我来演!”
令人万分惋惜的是,李龙云先生不幸于2012年8月6日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64岁。就在话剧《小井胡同》演出30周年、话剧《万家灯火》问世10周年之际,李龙云先生永远地离开了他热爱的这片土地,离开了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的龙须沟。
王新民说,李龙云深深地敬佩老舍先生,觉得自己与先生息息相通。《茶馆》他读了很多遍。他很早就动手改编了老舍先生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正红旗下》。2000年12月28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演了李龙云根据老舍同名小说《正红旗下》改编的话剧,并获得第十四届曹禺戏剧文学奖剧本奖和第二届老舍文学奖优秀戏剧剧本奖。在他的身后,是等身著作——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他先后创作出数十部优秀戏剧作品,其中有多部作品获得了国家级、省部级的大奖。
2017年11月,香港戏剧协会组织演出了七场粤语版话剧《小井胡同》,王新民为此特地送了花篮,并委托外甥女替她出席。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2019年3月2日,北京人艺公益活动剧本朗读的开年第一期,首期剧本朗读就选择了《万家灯火》,为的是“找寻京味儿记忆”,艺术家和观众们一样,都是持续在向优秀剧作致敬。2019年4月14日,国家大剧院再次演出《小井胡同》。王新民在微信“朋友圈”里说:“再看小井胡同,再听龙云讲故事,真的好想他……”见字落泪,如在眼前。
2019年,金鱼池社区更美了。龙须沟之上仍然大有可为,也期望再有新一代的剧作家们来续写它的新历程新篇章。
(作者:胡健,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东城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