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经是大集体时代的后期，大人们下地干活。我们放学回家后，很多同龄的都是提了提篮，拿了镰刀，到村外的田野和地沟边去割草。好多人家里都养着猪、鹅、兔子等的家畜和家禽。每年春天的那些野草就是这些家畜和家禽的口粮。野草长得高，很多野菜就生长在野草丛中。割草要趁着刚开春那会，草嫩的时候隔。因为野草在春天里长势旺，长得快，几天前还白茫茫的一片荒野，也许几天之间，那些野草就没过膝盖了。一场风来雨，更是如打了兴奋剂一般，在田野里欢快地舞着蹈着。
在仓屋里经冬的镰刀都被拾掇出来磨得锃亮。所以那些很嫩的野草割起来也不费劲。只是时间长了，弯着腰，蹲着身，力气透支了，就感觉到累了。有的手上都起来燎泡。虽然还没有到炎热的时令，但是一通割草下来，脸上也是汗涔涔，用手一摸，火辣辣得疼。刚割下的野草散乱的放在沟边和地头，盛草的提篮和筐子一个一个立在不远处，等割完了草，休息那会，就捎带着把提篮和筐子装满了。割草的我们年纪虽小，但有的是力气，提着装满了野草的提篮回家，还不忘说着童年在氨水池上摔泥碗的趣事，口里还嚼着一根甜甜的谷笛草—那些谷笛草水分大，特别是糖分多，嚼着甜，是我们割草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美味分享。回到家，接过提篮，那些野草就被大人投到了猪圈和鹅圈中，成了它们的一日三餐。家畜和家禽们吃不完的野草就在院子来摊开晒干了，堆在院子的墙角，用塑料布苫盖了，作为家畜和家禽们秋冬的储粮。
割过野草的田间和村头水沟边，那些野菜就从冒出尖尖的嫩芽了。野草丛生的很快，割过几天就会重新铺满荒野。所以那几天是拔野菜的最好时间。故乡春天地里的野菜没有什么名贵菜，我记着最多的就是荠菜、灰菜、曲曲菜、面条菜和婆婆丁。那些野菜都很好认，在割过野草的地里也很醒目，所以找起来并不难。刚开春那会，那些野菜都很鲜嫩，很适应做汤，做馅，或者用水焯过之后炸着炒着吃。比如荠菜，人们用的最多的就是做饺子馅。鲜嫩的荠菜择净后，切碎了，和切过的肉馅和在一起，滴点香油，放点五香面，等肉和菜充分融合了，包出来的水饺既有野菜的素味，又有猪肉的荤味，荤素搭配，是上等的美味。
面条菜既可以凉拌，很多的人家是用来蒸巴拉子。凉拌也要用热水焯过了，用蒜臼子砸一些蒜泥拌上，辣乎乎的，非常下饭和开胃。倘若蒸巴拉子，就在面条菜上撒一层面，用水调一下，蒸出来后，面和面条菜拥抱在一起，既能当菜又能当饭。曲曲菜的吃法多是拌窝头，曲曲菜焯水洗净切碎，把窝头捏碎了，淋上一点辣椒油、芝麻油和香油，也拌点蒜末，最适宜胃口不太好的老年人吃。到如今，岳父岳母还很喜欢曲曲菜拌窝头这一口。还有就是婆婆丁。婆婆丁比其他的野菜长得快，也老得快。刚开春的时候，婆婆丁刚开始见长，叶子鲜嫩，也可以凉拌着吃。等到长了毛茸茸的圆球，随风四处飘散那会，婆婆丁就老了，那样的叶子晒干了可以泡水喝，有祛湿去寒奇效。婆婆丁和蛤蟆草一样，也是中医药方中经常用到的一味中草药。
三
今年春天回家那一次是在3月份，天气刚刚开始转暖，妻妹位于村西的小院里那些野草和野菜就冒芽了。院子里的野草少，但我说的几样野菜都有，我们回去那会，这些刚刚发芽不久的野草野菜已经把小院馥郁的绿绿葱葱了。岳父和小妹还和往年一样，在院子的西侧墙角处栽了葱，种了韭菜，也都长势喜人了。妻子和小妹年龄都差不多，小的时候都跟着大姐到地里割过草，拔过野草，所以野草和野草是她们，也是我儿时的过往中挥之不去的情结，也是她们每次欢聚时言之不尽，临走时言之不够的故事。每次都留下一些章节，下次见面时接着续上。
那次回去，小妹从自家院子的地里顺手就拔了一些荠菜和曲曲菜，按照我前面说过的工序洗净焯过后，装了一个野菜拼盘，蘸着酱吃了一顿难忘的团圆饭。大姐提前就给我们做好了荠菜团。那是她从村外的地里拔了荠菜，洗净淘净了，煮过了，晾透了，再攥成一团一团的，给我们冻在冰箱里，回城的时候给我们装好带好了。回来后我们也放在冰箱里，隔一阵拿出一个菜团，或者放在煮沸的汤锅里，放点面，加点盐，喝起来真是很故乡很童年的味道。每到周末，我会拿出一个菜团，剁碎了，与提前调制好的肉馅和好了，包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家人吃得也是有滋有味。荠菜饺子一定要用五花肉，最好是买回家自己切成肉丁，切上葱姜腌制好了。和的面一定要劲道，这样包出来煮出来的饺子味道淳美，回味无穷。
上次回去，大约是在九月的一天，天气正热。这个时候的野草和野菜早就没有了。小妹提前给我准备了蛤蟆草。小妹今年春天忽然有一段时间脚痒难受，涛弄了一个偏方，说是用蛤蟆草清洗患处能够止痒，效果奇佳。蛤蟆草生长在故乡的路旁、田野和水沟边。一年生或两年生草本，夏季开花。夏季采集，去净泥土，晒干。有利湿消肿，解毒止痒的功效。有一次小妹和妻子微信聊天，听说我腿部有些湿气，多年去不掉，就和妻子向我推荐了蛤蟆草。回去的时候，用一个塑料袋给我装了几棵已经晒*蛤蟆草。
当时妻妹告诉我，去年疫情的时候，民间有说法说蛤蟆草能预防新冠，地里没有，市面上也陶弄不到。妻妹从一个认识的民间医生那里买了点，听说是论棵卖，这样一说，这平时不起眼的蛤蟆草也成了稀世救命草了。回城后我剪碎了，装在了一个瓶子里。每次取一点，在烧水壶中煮透了，煮得水变了红黄色，用湿巾蘸着洗腿痒的地方，效果还真是不错。到如今，还在用着，湿气也渐渐散去了。虽说入秋转凉，身上的湿气就去了一半，想必这蛤蟆草也是立了很大功劳。
中秋国庆长假回家团圆，一家人又说起了故乡的野草和野菜。之前大姐每次给我们准备的野菜团子已经吃完了。这次回去，大姐又给我们做了韭花酱。韭花酱也是春天才有的，这个时间哪来的韭花做的韭花酱呢？原来大姐在附近村子的一个蔬菜大棚给人家打零工干活，大棚里种了各种各样应时应季的蔬菜，其中就有人们爱吃的韭菜。嫩的韭菜随着收割就进入超市卖了，老了的就长了韭花，大姐就陆续采了一些，攒多了，就用蒜臼子捣碎了，腌制起来。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腌制好了，味道虽然有些辛辣，但是就着喝粥，吃饺子，特别有味。每次用小盘倒一点就够一顿饭吃的。有了这韭花，这一年四季下来我们家里就没有断过从故乡带来的野菜。对了，还有小妹为我精心准备的蛤蟆草，这故乡的野草和野菜都能在我们的生活中接续上了。国庆中秋回家，小妹还问我蛤蟆草用完没有，还要想法给我淘弄呢！
四
故乡的野草和野菜是故乡说不完的乡愁和乡情，是故乡说不完的乡音和乡风。每个离开故乡的人，等到到了天命之年，那种怀念和思念成为人生的另一种情绪开始释怀的时候，心灵总会从故乡那些滋长的野草和野菜中找到安放的角落。哪怕是一个墙角，一片荒野，一个水湾。可惜的是如今这些连接着故乡的野草和野菜越来越稀缺了，那些曾经的芬芳和芳香很多时候也难以寻觅了。偶尔会从一个酒桌或宴席上看到那曾经熟悉的荠菜和曲曲菜作为稀缺的青菜加入到珍馐中，成了一道很多人点的菜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