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失望地回转包儿内,还没躺下,又听到争吃的叫声,足足闹了大半宿。这几只狼也是饿极了,要不怎么枪声都吓不走它们,还敢到蒙古包附近来呢!
冬天的食物太难找了,闻到肉味儿,它们只能同时寻了来,聚在一处。却终是没有什么首领与集体主义精神,只为了填肚皮儿儿互相争咬。
又是一年冬天,我骑马去场部。策马走过一个山坡时,从对面过来了几只狼,我和狼近距离交汇,几乎碰了个脸对脸。目测了一下,大约有六七只。我虽然带着冲锋枪,里头却只有三发子弹,凭这几粒子弹想吓退或打死几只狼绝无可能。马本来已经累了,浑身大汗淋漓,用鞭子打着才勉强肯走。瞧见了狼群,它肯定害了怕,精神突然来了,立刻迈开步子往前蹿腾。
我当然也有点儿害怕,可我知道狼怕人,何况我还背着一杆枪呢。
马一撒欢儿,离受惊已差不离了,我只有手上使力,勒紧马嚼子。但马一加快速度,与狼就拉开了点儿距离。我和狼都走在车轮轧出的道儿上,积雪厚,在这样的路上走能省点儿力气,狼也不傻。我在前头,狼在后面,我能感觉得出,狼其实也怕我,不敢往前猛跑。我不时回头张望,发现它们只跟了一小段儿,忽然有的站住了,有的甚至趴了下来,距离越来越远……
难道是我和它们要去的方向有出入?
这是我唯一一次非常近距离地接触狼。
四、打狼"一棍禅"
诸位或许只在武打小说中读到过神功"一指禅",却从没听说过"一棍禅"吧?实话告诉大伙儿,这是本人自攥。不过也有源头,因为与位老喇嘛有关。下面听我慢慢道来:
闹运动那年头儿,庙宇属于铁板钉钉的"四旧","理"在被砸之列。有位喇嘛叫加木萨,只好打道回府,回老家的还有与他一起出家的两位兄弟,去过平常人的日子。身可还俗心却未落俗境,他一直不肯结婚,坚持单挑儿。几年后年纪渐大,就搬到场部与我毗邻而居。老喇嘛与世无争,与人的关系都好,与我当然也错不了。
1980年代的一天,吃罢晚饭他来我家闲聊,说起白天骑马出去,发现了一条狼道。所谓狼道,是狼白天在山里猫着,夜里偷偷出来觅食,由于条件反射常走同一条道儿,狼蹄子踏在草上踩出的痕迹。因为我有摩托车,他想约我一同骑上去打狼。牧区的生活悠闲,闲着也是闲着,我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他穿着蒙古袍,腰带上别了根儿一头细一头粗、形状似垒球棒的木棍,肩上还背着望远镜,麻利地跨到我的摩托后面,脸上的表情颇为自信,似乎志在必得。我却心里没底儿,谁知能不能撞见狼,它又没约我们做客!但头天晚上已经说好,我只管驾驶摩托,他负责寻狼与打狼,权当散一回心吧!
太阳还未升起,我们已经来到他手指的山头儿,在不高的山坡上等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狼还未出现。加木萨不慌不忙掏出望远镜来,我撩了一眼,只是普通八倍的望远镜,草原上开阔,也足够用了。
我们刚来的60年代末,望远镜还属于稀罕物儿,一个大队也就两三家有,如今却遍地开花。70年代末,先是与蒙古有亲戚的可以互相走动了,开始带过来大批前苏联生产的。后来,通过各种渠道,各式各样的都能见到,不久商店也开始出现,公开摆在柜台里出售了。
加木萨举起望远镜只观察了一会儿,就压低声音对我说:有一只狼!我赶紧抢过望远镜来,果真瞧见一只灰色的狼颠颠地过来了。我俩立刻翻身起来,骑上摩托,冲着狼的方向直奔过去。那只狼原本在溜达,见到摩托冲过来,立刻加快速度掉头往坡上跑。马是下坡快,上坡慢;狼身上没驮人,往坡上跑也不太影响速度。它以为摩托和驮人的马一个水平,速度肯定上不去,那它就有三个方向可以逃窜,只要东跑一下,西躲一下,再找个草堆子藏起来,定能溜之大吉。
狼虽然狡猾,终究不能了解机械的厉害,摩托与马决不在一个档次,只要有足够的油,一给油门儿,就是上坡速度也一点儿不比它慢,甚至更快。眼看我们的距离与它拉得越来越近。为了逃命,它只有使出吃奶的力气从另一方向往坡下跑,我则继续踩着油门儿往前追。
过了两、三道坡,我是越发起劲儿,狼是愈见吃力,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了,还大口喘起了粗气。我成心逗它,刚开始跑的时速是六十公里,这会儿则松了油门儿,改为四十公里,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成心耗它的体力。我知道,奔命到最后,狼的肺就炸了,再玩儿命也是没命。此时,我发现它的舌头已经伸了出来,快到完蛋的时候了!
我将车速进一步放慢。前面出现了一丛高草,狼突然停下来,钻进了草丛。它八成儿以为摩托也是活物儿,和它一样已到垂死挣扎的地步了吧?那它只要躲进草丛,就可以逃过一劫了。我把车开到草丛前,按着喇叭鸣呜大叫。狼刺溜一下窜起来,只有继续逃命。这样往返两三次后,它终于拉了胯,只见肚皮瑟瑟抖动,嘴里喘着粗气,甚至有血丝从嘴角渗出,看来肺已然炸了。
加木萨叫我停车。他从容地从摩托后面下来,一只手抓住腰间的带子,一只手从腰带上把斜插的棍子取下来,攥着棍子的细部,将粗的部分倒拖在地上,脸上的表情笑嘻嘻的,没见丝毫紧张。
他不紧不慢冲狼走去,距离狼五六米远时,狼突然张开大嘴,拼尽全身的力气高高跃起,竟然窜自来一米来高,冲着他的脖子扑将过来……我一时紧张地透不过气,这就叫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它还企图嘶咬人的致命部位呢!却不见加木萨有一丝慌张,微笑仍旧挂在脸上,他高举手中的棍子往前一抡,准确地砸向狼的头顶,困兽从半空直直摔落地面,晕在了当场。
然后,他将棍子的一头儿压在已被打晕的狼脖子上,另一头儿支在地上,用两只脚各踩一头儿,潇洒地扬起两条胳膊,将马蹄袖一甩,立即护住了双手,这就可以避开锋利的狼牙。只见他弓身扒开狼嘴,拉住上腭往上猛地一撅,狼的延髓立即断裂,死翘翘了!
整个过程干净利索,简直像大侠在表演绝世武功。多年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联系到金庸武侠书中的"一指禅",我感觉将加木萨的武功定为"一棍襌"合适,诸位觉得怎样?
话说当时,看着躺在我们身边的死狼,我的紧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惯于跟好脾气的加木萨逗闷子,我笑着对他说:你是喇嘛,一直说不能*生,连羊都从来不宰,你可没少让我为你*羊!羊死了,你才自己剥皮。今天,你怎么打狼啊?这不是*生吗!
加木萨慢悠悠把马蹄袖挽上去,神情有些严肃地对我说:狼跟羊可不一样!从成吉思汉那会儿,好多动物都不让打,但狼让打……
看来打狼不是*生,而是灭死。在狼害肆虐的年代,打死了祸害牲畜的狼,就是救了众多牲畜的命,让牧者能安居乐业,有更好的生存环境。这是舍小爱,而奉大爱。
五、异想天开
额仁地处边境,我与边防站的解放军常有往来。闲来无事,有时会去那玩儿,与他们侃侃大山,吹吹牛啥的。
一次去到那里,正赶上边防站的副连长和司务长带人捉来一头母狼,还是活的。能打着狼不算新鲜,可居然能逮头活的,太不容易了。
这俩人并不见好儿就收,还进一步异想天开,想要母狼与边防站的公狗交配,鼓捣出一窝儿狼狗来。真的狼狗是咋配出来的,他们也闹不机密,这回就算搞科学实验吧!
据两位说,弄这只母狼确实不易。先是派出一帮战士跟着他们四处踅摸狼窝,好不容易寻着了,想引狼出来就是难题,况且要的还是母狼,凭撞大运,最多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啊!可他们要的是能交配的母狼,公狼一盖不于考虑。
经过一番勘察论证,终于找到个狼窝,巴望着里面是只母狼,瞎猫撞死耗子吧,用伪装网将洞罩住了。伪装网是绿色的,远看上面像覆盖着一层绿草,是为战时掩盖军用物资用的,这回另做别用,只为完成科学实验。然后,他们再把烟雾弹投进去,刹时便浓烟四起,洞外的人都呛得流眼泪,别说憋在里面的狼了。不一会儿,只见一只狼蹿了出来。虽说呲牙咧嘴,乱咬乱蹦达,但已被烟熏得半晕,且人多势众,将网迅速收紧,不多时已将狼捆扎结实,动弹不得。细看之下,果真是头母狼,于是众人欢呼雀跃,将其抬回边防站来。
都知道狼是凶狠之物,此狼没准儿窝里还有小崽待它哺育,也不知道此时是死是活,凭着原始本能,它肯定会拼死挣扎,因此不可掉以轻心。为安全计,他们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了,将一条十毫米粗的解放式水车钢筋铁链也捆扎在了母狼的脖子上,另一头穿过一个一百多斤重的磨盘,两头全都系紧。有人还不放心,又仔细考察了一番,遂点头说:够结实了,想乱动乱跑下辈子吧!
我是在料库见到被囚母狼的。因为大磨盘放在材料库里头,此时库里尚未进料,也就因地制宜,省得费力搬动磨盘了。只见链子栓得特短,母狼连站起来都很勉强。
众军人与我说笑间,有人已放进一条公狗。公狗体格精壮,几乎比母狼大着一倍。若大的一条狗,见着比它差不多小一半儿的母狼却有些胆怯,肌肉绷紧,神情惧怕,畏缩着不敢靠近母狼。
看了一会儿,天已快黑,众人都准备回去睡觉了,便将料库的门别上,准备明天再来探个究竟。我没回家,当晚就睡在了边防站。
第二天早上我起晚了,刚出门外,就听两个小战士议论,母狼把公狗咬死了……我立刻精神起来,心里琢磨:是公狗好奇企图接近母狼,还是真要交配,遭了这灭命之祸?我赶紧往外跑。
找到司务长一问,才知道母狼早被从料库提出,执行死刑已经完毕,皮都扒了。
我从小受神探福尔摩斯的影响,历来好奇心重,还不甘心,立刻跑往料库探个究竟。只见磨盘撂在东北角儿,死狗仍旧躺在西南面,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身上无伤,显见是气管被咬断而亡的。我心里不免叹了一声,这条倒霉的公狗啊,就是死也不敢死在母狼的身边!
说起来它们都属犬科,本是同根生啊,怎么就不能相容呢?看来狼过于凶残,狼狗强迫交配实属异想天开,只能以悲剧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