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剧照
大庆石油会战出现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代,“大跃进”刚刚结束,除了自然灾害造成国家各种物质匮乏之外,还受到世界主要国家的经济封锁,真是雪上加霜。我们都知道1960年3月25日王铁人带着30多人从玉门到了大庆油田,荒无人烟在那儿创业,在荒草甸子上,没吃没喝,天作被、地当床,什么设备保障都谈不到,怀揣毛选在那儿打井。
当时提出很多口号作为特定年代的标识,广为传诵。现在大庆的铁人王进喜纪念馆,大理石墙上就镌刻着铁人著名的豪言壮语:“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认一个字就是翻一座山,我要翻山越岭去见*。”
《铁人》剧照
同时不可避免的,在那个年代留下的文字和影像资料中,带有非常深的年代烙印,比方说今天我们看到的王进喜跳入泥浆池人拉肩扛的影像,很多他的照片,这些都是1964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重新去拍的。上世纪七十年代,长春电影制片厂拍的《创业》,没有用到王铁人他们的真名,也是一部中国石油工业创业时期的艰难和油田的风貌的影片,在人物塑造上,还是“高大全”的套路。
所以,如果你只是凭借个人记忆,或者说浮皮潦草去看一遍,这是不行的。大庆石油会战以及王进喜已经成为一种公共信息、公共文献资源,信息看似特别多,跟轰炸似的,但这些东西离你太近,会让你被遮蔽,真正创作需要的信息却被阻断了。那些有人气的,更加有人物呼吸感的东西你触摸不到,接触到的很多东西可能是经过多少道层层过滤,打有那个年代的特有印记和符号。而那个年代的话语风格,显然跟今天的人在接受上有距离,在情感的打通和心灵共鸣方面更受到阻断。
《铁人》剧照
一个好的电影作品,必须有艺术质感,有历史感,最重要的是应该有当代感。王进喜毕竟是特定时代的人物,作为那个年代的一个工人劳模,按今天的标准看,他的很多作为是行不通的。
王铁人的那些行为在今天就是不合常理:你跳泥浆池,那是违反安全规则;你人拉肩扛,领导说你千万别给我找麻烦,出了事算谁的?保险公司管还是公司给你赔?你愿意这么干,我还不愿意呢。所以他那些举动在今天不能这么类比。你不能把他人为地拔高到不食人间烟火,你得让他接地气有呼吸,能有人味。
在想象中,“铁人”那个年代的工人形象,特别是产业工人形象一定是力拔千钧、叱咤风云、顶天立地的汉子。“铁人”还活着的徒弟,我们当时几乎采访遍了,在他们眼里“铁人”确实很独特。在成千上万的产业工人当中,他能够脱颖而出,一定不是偶然的,一定有过人之处。
在生活当中他也是一个非常鲜活的人,说话风趣,出口成章。讲三四个小时完全不用讲稿,生动、有感染力。另外,我觉得他还有很多特点,幽默、重情义,工人说他爆粗口是真骂,你的事儿他是真管,说了很多细节。
但是,一个影片的篇幅肯定不会容纳方方面面。而且,这不是人物传记片,我觉得最重要是表达中国人的过去和今天,同样流淌着中国人血液的不同辈分的人做过什么,生存状态和自身价值有什么变化?哪些东西是有价值的,哪些东西使我们产生困惑?
《铁人》剧照
两个时空并置参考印象派画作,观众就会有自己的解读
展览馆里有一张王进喜的照片,奇瘦,瞪着眼睛,很憔悴。再看那些文字的东西,你会心疼这个人,你会油然而生想去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他不以大众认同的,人怎么活得好、获得满足这些价值判断去行事。是以他的孤独,他的鹤立鸡群,他的特立独行,就让他成为那个年代挺立时代潮头的人,成为那个年代工人阶级的代表,进而在今天成为一种历史记忆,这是他的必然,也是历史的必然。
我认为,当一个族群、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遇到危难的时候,总会有民族中的精英、先进分子站出来。他们勇于奉献,敢于牺牲,舍生取义,担当道义。这样的人,在强大的物质利益,享乐主义氛围当中,一定是特立独行的,一定是孤独。但正是这样的人,能够引领一个民族往前走,堪为民族的脊梁。
从剧本创作上讲,王铁人这部分,我们没有谈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也没抬到他领着一个井队就把中国贫油的帽子给摘了,他的历史贡献如何如之何了,这些都是观众自己在不同层面的读解上能够得到的。
我想讲的是他的不凡,这个不凡是针对大多数芸芸众生而言的,作为导演我读懂,我看到的,把它挖掘出来就可以了。
我给刘恒提供了这么一个思路,他到塔里木油田转了一圈,这样我们两人心里的构思契合在一起,自然而然引出了剧本中另一条线索,或者说引入了当代部分这个时空。就是从当代人的视角出发,把今天的价值观体现出来。
剧本设置了刘文瑞(张铎饰演)这个虚构的人物,他是王进喜的徒弟,很受师父器重,但因为受不了大庆严寒的天气,做了一个逃兵。逃走后时时刻刻想着师父王进喜,后来他告诉儿子刘思成自己是病退,并要儿子学习“铁人精神”。要说刘文瑞是王进喜身边的一个“反面人物”,但剧中人都对他寄予同情、悲悯。实际上他有更多普通人的特性,有跟我们一样的软弱和畏缩——在那种环境下,更多人可能都会像他这样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