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陆游情深,不过这种诗词,在赵士程极开明地同意唐婉来为陆游置酒的情况下,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实际上唐婉的表现才是正确的,七年之前的欢情,到今天问什么厚薄?当年为什么不私奔,不誓死捍卫?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陆游当年是个妈宝男,如今是个不通世故的大直男。要知道赵士程和他也是文友,当年毫不犹豫地接手唐婉,这份心胸和真爱,在那个礼教严苛的时代,何其难得?如今给老婆面子,让他和旧友端庄地敬酒叙旧,你居然觉得“欢情薄”?
陆游这种不知感激,只以自身感情发射的方式是不足取的。
想起视频平台上一个段子,前女友对前男友说:“我不希望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前男友回答:“你我素昧平生。”这也许才是真正的爱和尊重吧,既然分手,就不要再叨扰。
陆游显然没有这种想法。他活得好长,到老了还在写诗纪念唐婉——即便已经过世了四十年,唐婉还是他的私人物品——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文人为之感动,中国文人的大男子情节太根深蒂固了。
其实这种情感、这种遗憾、这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谁没有过呢?写诗做日记固然是陆游的习惯,但是这种单方面的精神约束并不值得提倡。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三连仄收尾,单字成句,音调下垂,给人的感觉就是悔不当初,恨得在原地连跺了几下脚的样子,从字词、声调、感情融入来说,这三个字的添加是神品,也是成就这首作品的关键所在。满怀的忧愁情绪,离别几年来的生活十分凄凉。遥想当初,只能暗自感叹:错,错,错!
实际上呢,和唐婉离婚第二年就再婚,然后连赶着生了几个大胖小子,哪里“离索”了?这里觉得凄凉只是觉得唐婉居然另投他抱罢了。后悔啊,遗憾啊,错得远啊,但又能怎么样呢?就不能看着她和赵士程幸福?
下片进入想象。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注意陆游这首词的主人公是谁?看上片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指唐婉,因为“一怀愁绪,几年离索”这种感受,和三连“错”应该是表达自身的后悔。但是下片明显就是写女子,而且并不是写席上情景,进入了大男主的想象中去了。
在陆游的想象中,唐婉必然是因为和他分开肝肠寸断,朝思夜想的,毕竟我才是男主,就算不要你了,你也要继续想和我在一起。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这是假想唐婉思念他,为他消瘦,泪水不干。春色还和当年一样,人却因思念憔悴消瘦。泪水洗尽脸上的胭脂,又把薄绸的手帕全都湿透。这是正常的,任一对刚在一起的恋人被棒打鸳鸯,都会泪眼难干。不过陆游这里写得很漂亮。“浥”,湿润。“鲛绡”,神话传说鲛人所织的绡,极薄,后用以泛指薄纱,这里指手帕。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这一句虽然也看不出主角是谁,但是从前面来看,依旧是写唐婉。桃花被可恶的东风吹落,飘落在亭台之间,世事也就像这落花,一去再难复返。曾经的誓言还在耳边,却无法再和你联系。罢了,罢了,罢了。
我们对陆游的印象大致来源于他的《示儿》(家祭无忘告乃翁),《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一个为国担忧,一心北伐的主战派文人,是个伟岸、高大之人。但是看他对待前妻的这些感情处理方式,当时为母命是从,后来却以为一直掌握着前妻的心门,这个人就算是性格上完整起来了。他并不只是爱谈兵,他也爱谈情,有主战的勇气,却没有对抗礼教的勇气。
这在宋朝这种理学大兴的时期是正常的,当然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这种性格是被礼教所残害的,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影响并不大。而对于唐婉来说,七年前在生活中摧毁了她,七年后又在感情上摧毁了她,这是极其不公平的一件事。
唐婉当时的憔悴,应该是病容,她的去世,虽然未必是陆游的缘故(那些说她因为这首词而抑郁致死的人出发点是为了宣扬唯美爱情),但是总是多少受了打击的。
十年都过去了,还不放过一个已婚女子么?
有朋友就觉得不对了,那唐婉不是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么?不证明他们两确实心心相印吗: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首词就不详解了,也不难。只看结句“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我多想你啊,又不能在夫家露出马甲,只能不断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