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不只沙虫的口腔,还有单调重复的群体。
沙丘是自然环境里一望无垠的崇高,平静的沙丘满溢了人的视野,使之失去了方向(所以需要特制罗盘),迷失带来的崇高感会让人觉得渺小。而急速变化的沙丘又演变为吞噬人生命的死神,在沙丘星球里,死神就以沙虫的面目存在。
而在后续的故事里,神帝作为巨型沙虫存在的个体,让观看者不仅拥有崇高感,还拥有恶心感。这在该部电影里的哈克宁家族公爵那巨型肥硕的身躯中已经可以窥之一二。
作为无限小但无限多数量的沙堆积而成的沙丘,同时满足了数量足够少和数量足够多。而另一方面,着装一致的人类军队,或曰帝国的护卫军萨督卡(Sardaukar)成为另一种崇高感。
既要保证大的观感营造,又要保证小的细腻的真实,想必只有“巨型银幕”+“多声道系统”对观众的视听观感的彻底笼罩,才能缔结出无可逃遁的崇高感。
恐惧与崇高在《沙丘》里,杰西卡夫人反复让保罗克服恐惧,这里其实就是克服美学意义上崇高给人带来的强烈的求生本能——逃避。因为崇高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特性,那就是无害,但想要获得无害的审美观照,就必须要能直面并坚持得足够久才能获得——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作为一个悲剧人物,保罗知道命运悲剧的恐惧,是朱光潜所说的:
由于突然洞见了命运的力量与人生的虚无而唤起的一种普遍情感。[18]
这样的悲剧人物,在当下的作品里,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由“压倒一切的命运的力量”让人自觉无力和渺小的感觉,才生发出了强烈的崇高感和恐惧感。它和崇高还是有些差别,他是不可见的、无法明晰的对象,未知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压迫性,以及冷酷。
它形成了一种“幻象-框架”,而不是“对象-框架”,后者似乎提供了“对于现实僵局的一种想象性解决”,即似乎只要消灭了沙虫,香料就唾手可得[19]。(
@实在狗子
)
可是这可见的巨大的沙虫消灭了之后,真的就能将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吗?消灭即胜利这样的叙事风格,观众已经太熟悉了,不仅是熟悉,还被驯化了。所以当我们被迫面对更重要的,更需要被审视的人生时,我们会抱怨“为什么这部电影从第90分钟开始就没有高潮剧情”。那是因为太久了,太久没有看到悲剧人物的人格尊严和精神自由了。
“始终渗透着深刻的命运感,然后从不畏缩和颓丧;它赞扬艰苦的努力和英勇的反抗。它恰恰在描绘人的渺小无力的同时,表表现人的伟大和崇高。”
(站在339电视塔的玻璃地板上吓得无法动弹的作者是屑.jpg)
在柏克(西方美学史上第一个区分崇高与美的人)的美学思想中,直接把“自我保全”当做是崇高感的基础。他认为自我保全的观念就是痛苦和危险引起的。痛苦与危险使生命安全受到强烈威胁,它们在情感上表现为最强烈的情欲,也就是痛感,会使人产生恐怖和惊惧,而这种恐惧和惊惧就是崇高感的主要的心理内容。
所以柏克说:
“凡是即以某种方式适宜于引起苦痛或危险观念的事物,即凡是能以某种方式令人恐怖的设计可恐怖的对象的,或是类似恐怖那样发挥作用的事物,就是崇高的一个来源。只有离开人还有一段距离的痛苦和危险,才能引起崇高感。如果危险或苦痛太紧迫,它们就不能产生任何愉快而只是可恐怖。”[20]
简单说就是,柏克的意思是恐怖物未必崇高,但不恐怖物就一定不崇高。
当距离足够远时,才会有喜悦的恐怖。但因为这些作品早已被固定在画面、文字或影像中,所以距离的远近已不再重要,只需要观者熬过被巨大物或密集物震慑的时间。当然也有熬不过,从而真的获得了强烈情欲并颤栗的人,被称为司汤达综合症(La sindrome di Stendha),这既是狂喜,又是眩晕,既是歇斯底里,又是恐惧。
杰西卡让保罗不断诵读的恐惧祈祷文,也正是基于这种美学思想而成:
我绝不能害怕。恐惧会扼*思维能力,是潜伏的死神,会彻底毁灭一个人。我要容忍它,让它掠过我的心头,穿越我的身心。当这一切过去之后,我将睁开心灵深处的眼睛,审视它的轨迹。恐惧如风,风过无痕,惟有我依然屹立。[21] @黑城堡
不看这个设定,你可能很难看懂这部太空史诗(二)宗教mp.weixin.qq.com/s/DHzyaY7ZPWzlt6nzABJ5Vw
如果回到朗吉努斯对崇高的说法,我们就会发现这段祈祷文是典型的“崇高的思想”高于“崇高的情感”。(
@加菲熊
)通过自呓式的语言表达获得人文理性的唤醒,然后再用理性驱动压制想要逃离的感性,尽管这种感性也会崇高的。朗吉努斯自己也说,音乐不如文学崇高,因为文学除了身体性的认知外,还能激发心理性认知[22]。
如何比较康德和伯克在【崇高】这一美学观念上的异同?578 赞同 · 24 评论回答
濒死与崇高还有一种崇高感,来自濒死体验(near-death experience,即NDE)。
死亡既包含了无限大(的梦想)这一概念,也包含了无限多这一概念,同时还有无限痛的概念——崇高与痛感的若即若离之关系即是如此。(看到)已死的人会以物理性的被抹*给人以强烈的震慑,参与(让他人)死亡会强烈地刺激人的感性与理性神经系统,经历过死亡的人,在濒死体验上能很好的区分崇高在美学上不会给审美主体带来真正的伤害,以及什么是真正的伤害。
于是死亡感就被隔绝在艺术中,在非日常空间、非物理空间的艺术中。因为艺术作品与现实世界有天然的媒介隔绝,文字可能尚不明显(毕竟翻阅纸张会调动各种感觉),影像却能以一块(关机之后就没有任何画面的)屏幕以绝对地冷静告诉观看者,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
从某种意义上说,预知未来的对人类而言其实是预知死亡的未来。这在《沙丘》里更是如此。第一部里保罗能预知到的是自己的死亡,第二部里预知的是他家族的消亡,雷托二世(神帝)预知的,则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消亡。
电影中,保罗(除了自己)通过能力*死的人有两种,一是他在(未来)梦境中看到自己身着甲胄、手滴鲜血,屠戮敌人的圣战;二是他通过魅惑之音驱使他人终结别人的生命。
只要预知的未来里还有自己,就说明直到那个未来里,他依然活着,并且在当前并未真的发生,这正好落到崇高感的生发区间中,既有对死亡近在咫尺的真实性,同时理性(预知能力)又告诉自己这件事远在天边,从而会生成对未来可以被改变的错觉。
濒死体验者在濒死时都会有相似的表达,按照基特勒(Fredirch Kittler)的表述,是一种:
“这些事故的经历者在从高处掉落或溺水的濒死状态中,他们所体验到的并不仅仅是恐怖或惊慌,而是非常奇特的一种视觉现象。在死亡的那一瞬间,生前的种种回忆就像放电影样以极快地速度在濒死者眼前逐一展现。”[23]
是的,这似乎是所有濒死者都有的相似情况,一个科学的解释是,海马体释放了保存记忆的抑制状态,激发了电讯活动所致。而更重要的是,这种“放电影”式的、环绕立体声式的回忆场景,就是观众身处IMAX其中的感受。在时空意义上,我们还能看到,假若当事人是身处濒死回忆里的回忆中呢,也就是说他所思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一场更大型、更久远的回忆呢?
这就是姐妹会要找的人。
切断共通感不过更进一步的是,假如这种感受无法共享呢?无法成为康德所说的共通感呢?
一直以来折磨着保罗和神帝的,就是无法共享的极致孤独。
在去日无多的时间里,保罗选择让无知者改变未来(即伊勒琅公主让契妮无法*,事实上推迟了契妮的死亡),神帝则选择一人与人类必将灭亡的未来对抗。
按照Rachel Nuwer的说法,这正是面对可预见的死亡者多采取的两种方式。
前者会“痴迷于如何幸存”。如果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淹死,则会努力练习游泳;如果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于交通事故,则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开车辆。
后者则会“痴迷于如何控制”。他们会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死亡,以此证明预言非真。淹死和交通事故都是痛苦的,但是如果能在到来的前一天安乐死呢?[24]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真正看到了崇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