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吃着铜川乡村饸饹长大的,现在依然在吃,依然爱吃。我深深的感觉到,如果铜川北关的那种经过不同口味融汇调和的城里人饸饹对于我只是一种美味的吸引,那么真正原生态的铜川乡村饸饹的味道已经在我的大脑皮层里刻下了符号,甚或至于已经融入了我的骨髓。
铜川饸饹是铜川人待客最好的一种饮食,有三道大的工序,一是压饸饹。把小麦面掺上玉米面或大麦面,掺一种或两种都行,但其他的杂粮不能乱掺。这样做出的饸饹既有杂粮的清香,口感又不会苦涩。两三种面粉混合揉成面团,面团要揉的稍硬一些,这样的饸饹吃起来才会筋道。木制的饸饹床子墩在锅边,床子很长,一头担在锅沿,一头长长的伸在灶台边上。两个人配合,一个人负责把面团放进床子前面的木制网眼里,待面团被从网眼里挤压出来,变成圆柱体饸饹的时候,迅速的把它下到锅里,这是一个有些技术含量的工作,手法要快,力道要匀,否则容易把刚挤压出来的饸饹几条混在一起或是糊锅。另一个人负责把面团从网眼里挤压出来,这项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用力去按压木头的杠杆就行,但是很费体力,一会功夫就会累的满头大汗,所以有时候要来回换人接替。从锅里捞出来的饸饹只是半熟,并不能现在就吃,这是铜川饸饹和其他地方饸饹最不一样的地方。
压出来的饸饹慢慢晾干,有点像干粉条的样子,因为均匀坚硬,也有人把它叫做“钢丝饸饹”,可以长期储存。如果想吃的话,也不能现在就下到锅里,还要进入第二道工序,蒸饸饹。
把饸饹放在笼屉里面蒸熟,想吃多少就蒸多少,因为蒸熟后的饸饹就不容易长期储存了。蒸饸饹也是一个技术活,蒸多长时间,水放多少,都需要女人们在长期的实践中慢慢摸索总结。蒸熟了的饸饹用手挽成一团一团,每一团正好是一碗的分量,一一排放起来备用。
做完了第二道工序,总算要进入第三道工序,调汤吃饸饹了。铜川农村饸饹的汤是酸汤,以醋为主,只用醋、盐、味精、酱油这样最简单的调料,有时候也会加少许糖色,但味道酸香无比,其中有什么窍道秘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把饸饹盛进碗里,用勺子舀起酸汤滗上几遍,再把汤盛进碗里,加上猪油拌的葱花,一碗真正的铜川饸饹终于出炉,饸饹爽滑筋道,酸汤滚烫热火,味道酸香无比,可以大快朵颐了。
饸饹的汤多面少,吃一碗肯定是不够的。吃饸饹要求只吃饸饹,不能喝汤,也许是因为汤喝起来有些嫌酸的原因。如果某人吃完了饸饹,连着把汤也喝掉了,那他一定是不懂铜川饸饹的外地人,要被铜川人笑话了。饸饹吃完了一碗,就把汤再回到锅里,然后再来一碗。一般人吃上三四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饸饹香的让人流涎水,也因为汤回到锅里难免沾上别人的口水,也有人把这种饸饹叫做“涎水饸饹”。
铜川乡村的饸饹朴实无华而又别具特色,它无疑是铜川人最认可的一道美食。它的做法到底起于何时我没有考证过,但我知道的铜川最老的老人也是吃着这样的饸饹长大。它不像中国许多地方美食都伴随着美丽的传说故事,譬如过桥米线被赋予了穷书生和美丽妻子的美好爱情,岐山臊子面被赋予周文王勤政爱民和能*小媳妇勤俭持家的故事,秦镇米皮被赋予乡民聪明能干,智斗暴君的传说。它没有任何故事,只是铜川人的生活,所以更加真实。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铜川乡村的饸饹并不是很容易能够吃到,只在哪家人有了红白喜事的时候才会出现,也许是因为它的做法费时费力,也许是那时候人们日子过得清苦,粮食调料太缺。铜川人的传统,哪家娶了新媳妇或是亡故了老人,都会在自家院子里就地盘起泥坯灶火,支起几口大锅,请来村里妇女们帮忙,让亲朋好友们美美的咥上几碗饸饹。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到了现在。唯一有所改变的是,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吃完的饸饹汤直接倒掉,不再回汤。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哪家过事,一帮小孩子们都早上起来不吃任何东西,成群结伙的赶到人家家去,只为美美的咥一回饸饹。农村过事家里地方有限,桌凳不多,又要把主要宾客和长辈们让在前面,让人家先吃,所以我们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只能忍着饥肠辘辘,流着口水,像灰狼一样眼睛冒出绿光,随时准备冲上去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