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王家卫精心选择和营造的环境固然带有对现代都市神话的审视和批判,但真正使都市生存感可被视觉通感、识别的,是杜可风制造的影像。
手提摄影机,用慢速摄影、不断摇移的7.5mm镜头随意摄录倾斜构图的画面,让人在影片开始的两分钟内就感受到迷宫般的空间内华丽而躁动的气氛——如果说传统电影的摄像机是模仿理智的人眼,旨在整体环境与具体细节一一收录的话,这时的摄像机则模仿了一个匆忙慌乱、迷惑无依的人的观看,收录的只有零散的、随时在变动的空间。
失去了对整体的把握,也就失去了方向与深度,只留下光怪陆离、漂泊迷茫。
被慢速摄影和抽格剪接表现后的环境不仅是王家卫电影的构成元素,更是一个重要角色,它们与人物、情节一道表达着电影的主题:现代社会中表达的艰难,以及因这艰难而产生的的更多的拒绝。
参与这一表达的不仅有被虚化了的流动街道、晃动人影、斑驳霓虹、高楼阴影,还有许多被“凝视”的空间和物像。
《重庆森林》中,有很多被物充满了的空间反复出现:快餐店(包括前台与走廊)、超市、麦当劳、酒吧、集市、小公寓······这些贴着现代标签的空间每每拥挤、狭窄,即使是开放的外景也没有景深和远景,窗口也绝少外景(除非情节需要内外交流)。
这种循环出现不仅表达了空间给人带来的封闭孤独、窒息焦虑,也因其反复出现造成的“凝视”效果(反复细看)在时间上给人带来双重的、现代性的焦虑:精确的压迫和飘忽的不安。
譬如,片中第一段故事里,虚化的街道、人物的迅速移动表达了时间的可变和不安;反复出现在固定镜头中的计时牌、成堆的有保鲜期的罐头及其孪生兄弟“期限”则表达了时间的精确稳定、不变压迫。
它们的对比呈现建造出虚幻的时空交叠断面。
女毒枭与何志武的动作被平行蒙太奇穿插其间,共同表达着对“过期/死期”这个现代问题的审视与批判。
而在60分钟长的第二段故事中,对阿菲在663房中做事及其玩乐行为反复4次细致(甚至带有无聊意味)呈现,每次都长达两分钟以上,而对警员663扔掉、捡回、打开、阿菲留下的信这一关键性的动作呈现仅用了1分4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