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爱范闲这个角色,既爱又羡。他前世重病身死,以为终结,没想到灵魂穿越到后世一个小婴儿身上,就此多出一场格外奇诡夺目的人生。范闲字安之,既来之,则安之,不止“安”,甚至“庆”,抱着狂欢的态度赴这场额外的生命之宴,格外肆意,格外悲凉。跟五竹学武功,跟费介学用毒,然后随范建安排进了京都,一步踏入是非地。他满怀前世背下的诗文、执念和一点惺惺作态的小布尔乔亚格调,坐拥现世的机谋、实力和雄厚资本,惊才绝艳、权势熏天,却依然无可奈何;举棋不定,疲惫不堪,却如此痴心妄想。
他比一般人都要怕死,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他把自己和别人的命都看得很重,数十年如一日地练习武功毒术是为了保自己的命,手握重权和内库不放是为了保亲人下属们的命。小时候护思思,他敢站上小板凳抽周管家的脸,等被贬成白身,他敢布衣单剑抽皇帝的脸。下三滥的小手段和阴毒诡计用尽,他大大方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罪过自己的人,他微笑着记在心上,有用的时候抖出来,而且从来不吝啬雷霆手段。
他在庆帝面前扮一个忠诚的性情中儿子,也一直自诩为影帝,扮得无比成功。皇帝老子的不二隆宠让他赚得金仓银仓,权倾天下。他对自己的小日子也无比珍惜,无比满意。但是当庆帝把陈萍萍的罪证丢给他时,他明明可以继续演下去,却没有演,他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皇帝说,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父皇,他说:是,陛下。
决裂的引线是叶轻眉,点火引爆的是陈萍萍。范闲“千里单骑踏血而来,雨中暴怒拔剑”,只赶得及在大雨里的高台上,万众目光之中,抱住老跛子被凌迟了一半的身体嚎啕大哭,他哭得哀痛、愤怒和绝望,对站在皇宫城头监刑的那位九五之尊,他看都不看一眼。最后一根稻草,让范闲依从本心做回了自己,不是陈萍萍预先筹谋的光明大道,是他破釜沉舟的自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