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大年初二,北京 CBD 某写字楼里,多数地方没有了工作日的喧嚣,但位于 4 楼的一家潮州餐厅除外。午餐时间,这里格外热闹。大厅的一边,随着幽长走廊中包房的门不时被上菜的服务员推开,喧哗、欢笑以及酒杯碰撞的声响不时传出,又随着厚重大门的关闭而一下消失。此刻,我正坐在其中一间包房中,参加多年未见的老友组织的聚会。
人刚到齐,服务员就将托盘中若干个白瓷小盅摆到每人面前。盖子打开,香气立刻飘散出来,浓稠汤汁中间,一整片金黄色的花胶散发着光泽,鲍汁扣花胶皇的开场,和这家餐厅本身的响亮名号一样,彰显着请客人的诚意和面子。
「趁热吃,花胶有乌发作用,你得好好补补。」请客的主人对我说。我们熟识多年,他劝吃的话术中带着无伤大雅的「人身攻击」。我一边开着玩笑还击,一边琢磨着如何应付过关 —— 出于对生态的小小责任感,很多年前我就不再食用部分海洋产品,其中就包括花胶。不过在眼下的场合,我不想驳了主人好意,被朋友认为是个矫情的环保主义者,但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把花胶吞下肚。我叉开话题,一会顾左右而言他,一会举杯敬酒。
高档餐厅中最常见的花胶吃法为与鸡汤同炖,被视为滋补佳品。汤品按位收费,以小盅呈递给食客。© Pinterest
这盅价格不菲的花胶在我面前慢慢冷去,浓稠的汤汁逐渐凝固成果冻状,我脑海中浮现出它原本的样子。花胶也叫鱼胶,以大鱼的鱼鳔风干加工,食用前再经过醒发等一系列复杂处理。鱼鳔是多数硬骨鱼类体内的一个器官,它的功能是通过充气、排气来改变鱼的自身比重,从而调节内外水压,控制身体沉浮。
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中国人就开始制作并食用花胶了。一个「补」字,正是这种其貌不扬的食物千百年来持续受到追捧的原因 —— 从古时帝王到我对面为这顿大餐买单的老友,对于花胶滋补养生的功效都深信不疑。北魏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曾记载汉武帝刘彻吃花胶的故事及花胶的制作方法:取石首鱼、魦鱼、鰡鱼三种肠肚胞,齐净洗空,著白盐,令小倍咸,纳器中,密封置日中,夏二十日、春秋五十日、冬百日乃好,熟时下姜醡……
鱁鮧,鱼脬、縼胶、压胞……花胶在各时、各地叫法不同,但历代帝王对于花胶的热衷有着惊人的共识,他们也成了花胶风靡民间的早期代言人。「以蜜浸之, 一食数升」,《南史》中记载了北齐皇帝对甜味花胶的迷恋,《新唐书 · 地理志》则是花胶成为皇家贡品的较早文字记录。
中国传统上最「顶级」的「黄唇鱼」鱼鳔才是最正宗的花胶,其价比黄金,号称金钱胶。© Sadovy & Cheung, 2003
中国自古有「十斤鱼一两胶」的说法,可见只有大鱼的鱼鳔才适合做花胶。《齐民要术》里讲,石首鱼、紗鱼、鯔鱼的鱼鳔都可以做花胶。这 3 类鱼加起来有数百种,它们以前遍布中国沿海,数十斤甚至上百斤的大鱼并不少见,丰富的资源一度让花胶并不是稀罕物,就算是不太富裕的海边渔民,也有机会品尝到它的味道。
日后,贸易的发展和内陆地区对于花胶的需求,使得它的身价开始紧俏。从这时起,花胶根据大小、种类、品相分出等级,价格日趋昂贵,自此和普通百姓无缘。
所有品种中,黄唇鱼(Chinese Bahaba)等级最高,这种被称为金钱鳘花胶或金钱肚的鱼胶传说能止血救命。黄唇鱼和我们熟悉的大黄鱼同属石首鱼科,但体型庞大,成年鱼重达数十甚至过百斤,其鱼鳔大而肥厚、胶质丰富,似乎天然就适合用来做花胶,这也注定了它们的厄运。进入经济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对于金钱鳘鱼胶需求的大幅增加,给黄唇鱼带来了灭顶之灾。
1960 ~ 1970 年代,在主产区珠江口,黄唇鱼年捕获量曾高达 180 吨,过量捕捞直接导致了黄唇鱼数量骤减,此后的多年,它们几乎消失在大海中,只是偶尔能见到几条小个头的,大鱼再也难觅踪影。1989 年,黄唇鱼被列为中国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严格禁止捕捞、贩卖,2006 年,它被联合国列入 IUCN 红色名录的极危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