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深
我家有片青蒿园
1、我家有片青蒿园。在我家的玻璃阳光房里。有一米五间方的地方。
我家阳光房，钢筋水泥架构，断桥铝门窗，中空玻璃制作。自动开收遮阳棚，挺高级的。里面四季花卉茂翠花香浓郁。大家却不明白这样高级的地儿，我怎么种了一片青蒿？这不是檀香木做马桶么？
其实，之中妙之，自有之妙。在一片花木曼妙绿蔓婆娑中，有一片绿白浅墨一般泼出，似海中跃着浪花，如天上飘着白云，还总有蒿香飘出。沁脑、清神、醒痹、正气。不招蚊蠓甲虫和蝇蝇苟苟。这时候花香也溢出绿气也袭过……其妙不亚于做什么花浴做什么香熏。
青蒿熏陶出来的人气正，花木熏陶出来的人气雅。你再肯读几本书，会作几首诗就更棒了，那简直就是仙人。
我乃草根，本就一身蒿草味。我种青蒿乃却另有缘由。
五十五年了。是十八岁那年，我为强健身体，冬泳激出过敏性紫斑。人抢救过来，却坏了肾。从此，我人生背上了肾病的沉重：要忌盐、忌蛋白、忌劳累、忌辣、忌辛……哦，还忌爱情。往后想想，这辈子还有法活么？
怎么想哪！通惠法师呲我。通惠是峨嵋山中峰寺主持。这大和尚今年说他九十九，明年九十八，后年又成八十了。总之总不超过一百岁。我游峨嵋山时无意结交了这个朋友。竟是他合力西医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我敬他如神明。
他开化我：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自有人类到今天，有不得病的人么？
我心光一闪，真是，还真没有不得病的人！
是人都有病，所区分的是病的轻重缓急程度不同罢了。得病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调治……
我深以为是：我一定听医生的，好好調治。忌盐、忌蛋白、忌……
通惠双目一垂：干嘛那么多忌？这不吃那不吃的，还是个人吗？还有人生乐趣吗？光听医生的，你这一生就是个病号。好好调治，你只是个病人。
见我震惊，他又说：不让你摄入蛋白，是怕尿检时蛋白加号增多。肾病是流失蛋白的，本就是漏油的灯，再不添油，最终是油尽灯干。肾病人一定要摄入适量蛋白，天天漏油天天添，这才能长治久安。
我问：一天摄入多少蛋白合适？
一杯奶，一个蛋。五纪以后再验我言。
最后，他说送我一支仙草，说保我一生平安。
我心跳的惊喜，峨嵋是仙山，草木也传奇，白蛇不就来盗过仙草么？我以为他能送我支灵芝草什么的。他却送我一支种在竹筒里的青蒿。那竹筒有一捺来长，鸡蛋来粗。打开竹筒盖子，里面装有小半截的土，种着一棵青蒿，青凌凌的，散着一抹香。我失望了：这不是一棵艾子么？
那是俗说。正经该叫青蒿。
我有些苦笑：我们山东老家有的是，满山遍野的。是仙草？
哎，他正色道：这是峨嵋山的青蒿。我就是用它和犀牛角煎的汤药救得你，叫“青蒿犀角汤”，解百毒。青蒿本就是一位大药，正气祛瘟避邪抗疫……它满山遍野地长，就是在护卫人类……
我震惊：竟是这样？！
是这样的！法师把竹筒挂在我脖子上，这棵青蒿我培养了几十年，不让它长大，只在竹筒里生，劲力全憋在里头。你贴身挂着，初一、十五浇一盅水，它能护你百邪不侵百岁长命……
竹筒刚挂在身上，我就嗅到一片淡悠悠的暗香，好像情人跟你说悄悄话……
我一看，那竹筒底上钻着三个品字形的三个锥头小孔，用以渗水。上半截密麻麻钻着针头小孔，显然是为给青蒿透气，却也散出香来。
2、不久，我们单位完成大三线建设任务回胶东，我就开始了带病人生——生龙活虎地活着，谨小慎微地生着——不敢放肆，吃鸡蛋也喝牛奶，劳动写作读书……张息有序。吃饭挺小心，睡觉特放胆……二十余年不觉有病。不耽误谈情说爱，不耽误生儿育女。也是一部人生。
四十岁我出道，干这报那刊的主编。正赶上大吃大喝时候。我*又是个赶酒场的营生，天天吃呀喝呀。我穷小子见了花火烧，什么顾及也不顾及了，放开肚皮猪八戒。几年功夫血压高了，血脂高了，最后血糖也高了。吓得我赶紧找不知摘下几年了的小竹筒。
妻子说：我给你收着呢。她从一盆万年青泥里拔出那小竹筒。青蒿还在，暗香依旧。妻子一直在默默地待养这株青蒿，至今它仍是青株绿叶。我急忙把它再挂胸前，护身佛一般。我重拾以往的生存之道，循理而行。糖尿病忌糖，有如肾病忌蛋白一个道理，长此以往，糖尽灯枯。所以，我不全禁糖，常吃点苹果之类水果，总之是谨吃慎为。直到六十八岁那年，我的肾再也坚持不住了，衰竭了。引发了尿毒症。我知道，铁打的金刚也终有锈蚀的时候，何况我是个五十年肾病的人。之前走了多少肾病友,我知足了。亲友兄弟儿女们慌了惊了急了，纷纷建议这治那治，争论不休。妻子压下众论，冷静地说：我自从跟了这个人那天，我就知道他早晚会有这一天。也知道治尿毒症最佳治疗方案就是移植肾脏。而咱毓璜顶医院肾移植手术做得最好。咱什么方案也不考虑，就在毓璜顶医院换肾。钱我已攒下了。
3、手术那天，妻子把着手送我进手术室，叮咛我：一定要治好肾，陪我白头到老……
那一刻我落下泪来，突悟：妻子才是一棵呵我护我一生的青蒿啊！大爱治百忌……
手术后，我一年强过一年。妻子又要我治了眼，治了牙。我变得齿皓目明。
这几年，妻关心我的药、关心我的饭、水、菜、零食一切一切一切……天天月月年年……
她真是我的一棵青蒿啊！……
4、去年，我有动弹动弹的心肠了。妻子见我恢复得有了童趣，鼓励我出去走一走。我自然是去峨嵋山。五十余年又回此山，山依旧水依旧，却是城新人非。峨嵋那古画一般的老城没了，替代的是整齐划一的长方块新楼，倒也规置。就是没有了韵味。就像李白变成了海归。到了山上，滿山游人如鲫，闹得雅古的风光刮成时尚风。进得中峰寺，没人知道通惠法师。现在的法师们都用电脑开鞽车，全是佛学院毕业的博士硕士学士。好容易从一位打扫寺院卫生的老沙弥那打听到：通惠法师是在三十年前，沿着嘉陵江向上游走，不知去了哪里……
我顿感眼前飘浮，直觉五十多年前那是一个梦。恍惚我这一生都是梦。我不由得心意疑游，细节依稀。我不觉摘下挂在胸前的小竹筒，它像钉子一样钉着——都是真的。老沙弥一见这小竹筒，吃惊不小。他立刻扔了手中的扫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彿号：阿弥陀佛！施主，你总算来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磨得红亮的竹板，说：这是通惠师尊临行前留给你的信……
我捧过光滑得像块玛瑙般的竹板。只见上面刻着：五纪已过，你已修得正常，把那棵青蒿种到你身边的土地上与大家共享吧。记住：人吃五谷杂粮就是不得病！世上归根一句话，一正压百邪！今后，防小虫更甚大虫。青蒿乃小虫克星，种在身边，小虫无碍。我已去该去的地方，勿念。
5、从峨嵋山回来，我便把竹筒里那棵青蒿移栽到我的阳光房里。用一花池的地方栽它。谁知它一秋一冬在土里盘根生节鼓劲地伸展。待来春发芽，竟是郁葱葱一池。它憋了几十年的劲，全挥发出来。朋友一来一室清香，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一振。朋友都说：青蒿这东西真好。
我这片青蒿刚出芽时，就赶上大疫。我突然明白通惠法师“防小虫更甚大虫的”箴言。如有几只老虎跑到武汉，能伤几个人？治它只需一支特警几支麻醉枪。可病毒这看不见的小虫竟肆虐如此并已至……
6、青蒿果然是小虫的克星。一位大医来我家，闻香一震，见艾一惊，说：大药也！
我一想，屠呦呦得诺奖的青蒿素，不就是大药么？
大医赞道：林深，栽一片艾，防疫，更重要的是随时提醒人们的防范意识。好！之中之妙，妙在之中也！
我猛省，大和尚当年赠我的那青蒿其意在此！
7、 是啊，防范意识才是人类的大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