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胸襟超旷、豁然达观著名的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中写下“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名句。其时,苏轼因乌台案被贬黄州已经第四个年头了。苏轼正做着清闲的黄州团练副使,故自称闲人,另一个闲人是张怀民。此人也是一介心胸坦然、清高超逸的人物,这一年中被贬黄州,做着主簿之类的小官,却不以迁谪为怀,公务之暇,游山玩水,怡情悦性而已,此时寓居承天寺。
这两位闲人的承天寺夜游是从苏轼“解衣欲睡”之时,忽为“月色入户”所感而“欣然起行”开始的。对此,有人做出这样的赏析:
“月色入户”中“入户”二字,把月光拟人化。月光似乎懂得这位迁客的孤独寂寞,主动来与他做伴。
“欣然起行”是作者的反应;写出他睡意顿消,披衣而起,见月光如见久违的知心朋友,欣然相迎。一个被朝廷所贬谪的“罪人”,可以想见他这时交游断绝、门庭冷落的境况;只有月光毫无势利之情,在寂寥的寒夜里,依然来拜访他。四字写出了作者的喜悦和兴奋。
是未识东坡洒脱胸襟也。
“欣然起行”四字精彩绝妙,令人想见东坡潇洒自适,性情豪放,正与“雪夜访戴”的王子猷相同。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世说新语·任诞》)
一时兴至而已,何必另有因。
苏轼有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节选《於潜僧绿筠轩》)有趣的是,最先“不可居无竹”的还是那位东晋名士王子猷。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世说新语·任诞》)
与东晋名士风度相近的苏轼自然是不俗的。《宋史》说他“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苏轼的性情是最爱交朋友、最能得人心的。在黄州的五年里,苏轼天天和一般老百姓玩在一起,穷开心,哪来的“交游断绝、门庭冷落”?
苏轼像 赵孟頫绘写
苏轼虽自称闲人,其实不闲。古之诗人被贬而说闲、说多暇的,多半是言己壮志未酬,希望得到重用的。
经五代乱离之后,北宋开国一百年间经世致用的风气浓郁,读书人有着强烈的经世精神。而苏轼其人,从小便懂得崇尚气节。史载苏轼十岁时,母亲程氏为他亲授《汉书》,读到《范滂传》时,程氏慨然叹息,苏轼问:“我如果要做范滂那样的人,您同意吗?”范滂是东汉末年最有气节的人,可见苏轼自幼砥砺节操,奋厉有当世之志。另一显例见他四十岁到密州做知州,在任上写下的《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抒写了渴望报效朝廷的壮志豪情。
这样的时代,这样的人,能闲吗?不过,苏轼又是最懂得闲适的人,为宣扬“闲适人生”的林语堂所推崇,这大概是因为胸中有大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