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阳关
袭人进言,起意于诉肺腑,触机于宝玉挨打,主题是预防不才之事,也有金钏儿事件的辐射效应、个人安身立命、争荣夸耀等复杂动因。
在袭人进言正当性的立论下,有两个小论点。一是不才单指爱情,不含床事。二是不才包括床事,但宝黛上床或然性不能排除。
先看一。大而论之,当时礼法,不用上床,单是爱情,就已经是一个严重的不才之事了。然而,即使在语义递进上,不才含性不含情可通,反之不可通。论者初衷,应该是要以此筑牢袭人进言的客观合理性。这显然又关联到宝黛人设和红楼大旨,话题价值有所拓展。不然,仅一个不才之事,就没什么讨论的必要了。
来看文本,宝玉诉肺腑,袭人有一番心理活动: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
“将来”二字的时态设定,当属于眼下未发。袭人担心的不才,主要是一个趋势所向。
而宝黛爱情是个现在进行时。
这个状况袭人之前知道吗?作为初通人事的聪明女子,她应该是觉察了一部分的。宝黛日常光景,没有人比她更门清。即使之前一团浑纯,未曾多想,宝玉诉肺腑之下,她现思现想,也立马了然于心。
倘说袭人此时只知宝玉有心,不知黛玉有意,那显然低估了袭卿。如果黛玉无意,平时对她陪尽千万种小心的宝玉焉敢造次?袭人不会理不清这个脉络。
所以说,袭人拟之将来的不才和丑祸,主要的,应该不是现在她业已明确的这部分爱情。或至少说,将来的不才要比眼下的爱情严重。
事实上,发现宝黛端倪的,贾府内闱,大约也不止袭人一个,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倘说此前二人试探期,迹象并不显著。后来紫鹃试玉、颦儿喂酒等一系列情难自禁,总是形迹外露了。老太太这些人精,会不懂二玉什么状况吗?
但看诸人反应,之前有王熙凤借茶打趣,宝钗说如来佛管林姑娘姻缘,老太太感叹不是冤家不聚头,之后有薛姨妈爱语慰颦,兴儿戏说宝黛……除了老太太元宵夜掰个才子佳人的谎,无论真心假意,大家似乎并不十分视之或避之为洪水猛兽。
这说明什么,两个可能:一、对二玉止于礼的底线意识是有信心的,毕竟还看不出什么淫邀艳约、私订偷盟来;二、木石姻缘,看起来是有出路的。二门上的小厮都知道:老太太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
当然,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但在明知爱情之后,仍言及婚姻,就显出一点包容度来了。似乎并没有露头就打,诛心灭芽。
规则在实践中,有时并没那么严苛。毕竟谁都知道,没有什么规则能彻底锁死青春之心。即使宝钗,也有真机偶露的时候。哪怕元春,也会搁置男女大防,特谕宝玉随姐妹进园子,此时宝玉十三岁,已届旧时男子婚龄。
综上,袭人心目中,作为将来时的、令她可惊可畏的不才丑祸,指什么?难道她会把性排除在外?晴雯,或许会,她不会。
经历决定脑袋,作为一个和宝玉云雨初试的丫头,由诉肺腑想到性,乃是顺理成章之事。至于宝玉的意淫、黛玉的洁骨仙性、二人的精神恋爱,以她的认知域,是理解不了的。
不才,大而论之,是指一切不合于礼法的男女关系,既含情,又含性。袭人心中,不才,更不排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