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进言,有理有利有节,影响力不容小觑。当下便让王夫人雷轰电掣,感爱不尽,赶着说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改日,她还要含泪对薛姨妈王熙凤大讲:
“你们哪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
而余响犹在未尽。可以说,袭人进言,为王夫人清玉侧夯实了理论基础,阐明了现实依据。我仿佛已经听到了磨刀霍霍声。可怜的宝二爷,谁真正在乎过他本人的意愿?管辖他的这些长臂短臂,恰恰来自他最亲近的人。而晴雯芳官等一众女孩子的命运之缰,也已于此时悄悄收紧。
正如我们不应该站在大清国的礼教精神下评说宝黛,我们也不应该站在国公府主子奴才的角度上论证袭人。袭人进言,今天看来,殊为憾事。除了进一步落实她姨娘身份,一时似无下文。但王夫人这点心病,遇着风吹草动,便会生出大狰狞。如果大观园是寄托曹雪芹审美理想的一曲青春和诗意、本真与自由的赞歌,不能不说,袭人是一个不和谐音符。紫鹃,之于宝黛爱情的思、言、行,可与袭人比照。
袭人,与其说她具备成型的大局观,不如说具备成熟的利害观。她之进言,但避害趋利四字耳。她,务实得那么温从,经营得那么浑成,简直君子攸行,柔顺利贞,笃定地、大化无形地走向她的前程。
然而,她寄托前程的这一套制度,恰恰也是加害她的元凶。他年出门,袭卿之心,是不是像当年进门一样酸辛?当年是老子娘卖了她,这一次呢?好吧,说到此处,就觉得袭人们无不可以原谅。她之进言,尽管一箭好多雕,但并没有害人的主观恶意。害人的元凶,乃是制度。
袭人们,或只是制度层级下、铸成悲剧的钢筋砼里一颗石子。且往往是本着为你好、或者你好我好大厦好的初衷,爱岗敬业做石子的,这于她们自己,首先是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