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玉海
一
炎热的夏日的傍晚,我在妻子的缠磨下,最终打算和她一块儿到所居住的小区东面的大河河堤上去捉蝉猴。
白天的炎热,使得整个大地如同一个大蒸笼,让人汗流浃背,呼吸窒闷。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曾反复考虑:该干点什么才有意义呢?这次终于找到了。
沿着上坡的路往大堤上走,蝉的狂热的嘶鸣一阵阵从河堤上传来,让我一瞬间想起了自己远逝的童年,想起童年捉蝉猴的故事。
小时候,夏日的傍晚的乐趣,最好就是捉蝉猴。爷爷告诉我们,蝉猴又叫金蝉,是一种有益的保健食品,具有明目的功效,而且它的味道很美:用盐淹渍好以后,在放在油锅里一炸,香酥可口。但对我们来说,最主要的,还是那捕捉过程中的乐趣。
记得以前的村庄内和周围都有许多老树,以榆、柳、杨居多。黄昏的时候,白日的暑气已经消退了不少,正是难得的凉爽时刻。于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就呼朋引伴,手拿电筒、罐头瓶或铁皮盒,带上一根长棍出了门。大家迫不及待地进了林子。
蝉在那里疯狂地嘶叫着,而我们的心中则是充满兴奋。电筒的光在林子里晃来晃去,一张张脏兮兮、流着鼻涕的小脸仰着,仔细搜寻着每一个树干。每当找到一只,就兴奋地喊“哥哥”、“姐姐”:“我找到了一只!”“我又找到了一只!”……惊喜的呼喊声在林子间此起彼伏。
当地的土语,把金蝉——蝉的成虫,叫做“老蛸狗”,而妻子的老家人管它叫做“爬爬”。童年时候,由于树木多,我们一个晚上能抓上百个。看到它们纷纷扰扰地在瓶子或盒子里拼命挣扎着往上爬的笨样子,我们觉得很是开心。
在村东面的洪沟河坡上,有许多合抱粗的老柳树,在那里,大家的收获特别多。沿着河堤一直向南走,穿过村南边的津浦铁路,我们在那铁道壕沟里徜徉——那里面的树木更多更茂密。有时候为了抓一个在树上爬得很高的蝉猴,当杆子够不着它们的时候,男孩们甚至要爬上树去把它抓下来。这样,我们的裤子坏得很快,甚至经常被粗砺的树皮划破腿上的皮肤,但是因为那心情格外地兴奋,对这是毫不为意的——虽然回家后免不了受大人一番呵斥。
为抓这蝉猴,有时也面临危险:一个小朋友曾经爬到很高且细的树枝上去抓蝉猴,树枝折断摔了下来——以至于受了重伤。但是,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例子。多数时候,大家还是快乐的。
在铁路南边与之并行的公路两侧,曾栽植了大量的杨树,那里的蝉猴也是非常之多。不过,那里离村子已经是比较远了。晚上的时候,一个或几个人在那黑黢黢的树林里游荡,兴奋、渴望、激动的心情居然胜过了恐惧。
捉蝉猴,那兴致是非常高昂的。如果你捉得很多,你一定还想着树上还有很多呢,你一定会捉得更多,因此也就格外起劲;如果你捉得不多,那更要努力多抓几个——否则简直不能够吃上一顿,而非要等上一两天——等攒多了才能吃到——那更要努力多抓了。所以大家常常是兴致上来,往往流连忘返。村子里时常响起大人们吆喝自家孩子的声音——那是招呼他们回家吃晚饭,但这并不起作用。大家都是疯狂得很,如果一晚上收获很多,就连大人也是觉得非常高兴的——那呵斥自然也就轻了很多。
蝉猴的样子憨厚、笨拙,但是一旦爬上了树,就会很快蜕变成蝉,那就非常敏捷了——一点动静就能把它们惊飞,而且要抓住它非常困难。
阴雨天的傍晚,蝉猴就特别多——最好是提前来一点小雨,下湿了地面,那样子,蝉猴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黄昏时,天还没有完全暗淡下来,有一些孩子便早早到树林子里去了。他们仔细找寻地面上的一些不规则的小孔,那是一层极薄的土皮,仔细用小刀片把它拨开,就可以看见里面惊慌的蝉猴了——因为光线突然增强的缘故,它甚至会吓得猛地一缩,急忙往下退,但已经晚了——很快,它就会被那猎寻者从土里挖出来——有时候因为性急,甚至把蝉猴挖烂了——那真是非常遗憾的事情。最简便的方法,是挖开小口之后,往洞里伸进去一根火柴棒粗细的小棍,那天真的蝉猴便以为是树干,便沿着它爬出洞来,落入你的手中——这当然需要一点耐心。但这对童年的孩子来说,也很难作到——大家心情都太急迫了!
黄昏之后,蝉猴们纷纷爬出洞穴,很快爬向距离它最近的树干。它们爬得速度很快,这个时候孩子们都非常忙碌,从一棵树飞快地奔向另一棵树,而且总能找到。如果光线还不是很暗,你就可以明显地看到树干上那个突起、肥胖又移动的东西——蝉猴。抓住它以后,它的六条腿在空中拼命挣扎——但是这一点也威胁不了你。你只觉得它那么温顺、善良。同时,它还非常聪明——如果有光线照着它的时候,它的指抓就猛然松开树干,一下子跌进树下草从里去了,而且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装死——这会让你找起来非常麻烦。有时候因为性急忙着抓别的爬爬,怕耽误时间,就把它放过了。至于把爬爬抓住以后,如何打算吃它们,更是有点麻烦——首先是不忍心。因为它们肥胖的样子很可爱,而且被抓住以后,它们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但那挣扎过程、样子却让人有些不忍*死它们。我们常常把它放进水中,希望一下子把它们淹死——它们在水中拼命地、极惶恐地挣扎,没有一丝声音,很快就都不动了。但是当你把它们从水中取出来以后,过了一会,它们又都苏醒过来,纷纷蠕动着爬行了。它们只是被水呛昏过去而已。我们的同情心反倒加重了它们的痛苦。但是,它们必须死去,因为我们等着要吃它们呢。
还是母亲来得干脆,把它们洗干净,用热水一烫,它们的灵魂马上就似乎没有痛苦地到了另一个世界去了——而给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留下了它那可口的遗体。这真是我们的伟大胜利。
蝉猴的味道很美,并且营养丰富。以前人们也没有格外从营养的角度来考虑它,只是觉得能改善一下生活——因为那时候很难吃到肉。现在,人们则把它看作是一种绿色食品,一种名贵滋补品——成了酒店、宾馆里的名贵菜肴。而且,也有许多人开始尝试养蝉猴,那数量也很可观。
至于羽化的蝉,我们很难抓住它。童年的时候,办法还是有的:傍晚的在树林里堆柴生上一大堆火,然后摇晃那树干,就有许多受惊的蝉疯狂地飞到火焰里去,很快,空气中就充满了它们被烧熟的香味。如果赶紧把它们的遗体从火中扒出来,还能享受到美味,再迟一点,就变成火炭了。也有一些蝉落在火焰外边,你得赶紧抓住它,然后放到纱笼里去,但也只是给更小的孩子当玩具玩玩而已——它不是鸟——叫声一点也不好听。
这羽化的蝉有两类:一种是叫的,它的腹部有两片古铜色的甲片——似乎是发音的器官;另一种是不叫的,腹部没有这种甲片——我们认为它的性别是母的。此外,在正常大小的蝉之外,还有一种个头比较小的,但形状和大的基本相同,不过是个头小而已。
蝉的叫声也不同:一种是单调的长嘶;另一种则是发出“嘟——啊——嘟——啊——”的声音,特别是在盛夏中午烈日炙烤大地的时候,这叫声似乎在控诉阳光“毒啊毒”的,很有意思。大个头的蝉的叫声几乎全是单调的,只有小的蝉,才能发出那种奇特的叫声,因此要捉到这样一种羽化的蝉,就非常难得了。
二
生命的诸多乐趣中,钓鱼的乐趣令人们迷醉。但是,我以为捉蝉猴的乐趣丝毫也不亚于钓鱼。
记得五六年前,我和妻子刚结婚的时候,夏日的傍晚,便一起走出简陋的小屋到周围村庄捉蝉猴。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小城市,正在发展的初期阶段:城市中许多地方还是平房遍布,可以说简直就是一些老村庄。有村庄就有树木,而且,在村庄的边缘还有田野。尤其是这个城市的西边,是古老的京杭大运河的河堤。以前的老树早已没有了,但是,一些榆树还是茂盛、成林的。
我和妻子带着小盒子,在那榆树林中穿梭,顺着树干仔细搜寻,偶尔也能捉到一两个。河堤上的草非常茂密,因此,我们很难能从树干上找到爬爬——它们大多爬到草间里去了,找起来非常麻烦。最后,我们离开那片林子,一直往西去了。
骑着一辆自行车,我们到了距离家已经很远的地方。村庄里、路边,树木到处都是,我们也因此抓到了五六个,但总觉得数量太少。也许是因为在城市的缘故吧,各处空气、脏水污染得很厉害,大片的树林几乎很少见了。而蝉的生息,还是依靠大片的经年的树林。
读过法国生物学家法布尔的文章《蝉》的人,一定知道,这种昆虫在枝条上产卵,并且有卵的枝条落地之后,它们的幼虫便钻进泥土,要在地下生活四年之久才能变成蝉猴爬出地面。现在,对城市而言,大片的受保护的原装的林地已经非常罕见了。蝉更是城市中的罕物。许多城市孩子吃着蝉猴,却不知道它们究竟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捉蝉猴其实有着多么难忘的乐趣!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活得也是很可怜的。
我们在那个黄昏走了很远,穿过五六个村庄,然后往北,天已经很黑了,我们几乎迷了路。
这个城市与河北省搭界,我们穿过无数的村庄小路,沿着田野找寻树木,但是那树木下也草非常茂盛,因此也很难发现蝉猴的踪迹。后来,我们沿着一条斜着蜿蜒的田间小径穿过铁路下面桥洞,找寻着回家的路。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到处是一片野地,密植着高高的玉米,还有棉田,它们在黑暗中显得非常强大——妻子感到有些恐惧了。
一些蚊虫在身边飞舞,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除此以外就是沉寂,连蝉的声音也没有了。我心里也颇担忧,怕迷失了路在外边过夜,但还是安慰着妻子:我们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的。那个时候我们哪里知道,我们已经进了河北地界,并且迷失在那广袤的田野了。在黑暗的田间小路上不知又摸索着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到了一条公路,接着又看到了左边的一大片灯火——这里显然是一个城市的集市、居民区或货场。我们茫然失去了方向,便向过路的行人打听:德州在什么地方?在他们的指引下,我们便一直沿着铁路往南走。
妻子比较胖,我骑自行车带着她,很是吃力。不知骑了多久,我们才找到回家的正途。妻子终于放下心来,开始专心地数她那珍贵无比的“爬爬”:“这次总共捉了16个!”她依然兴奋地叫嚷。
回到家里以后,我们都累成了泥,躺下一动也不想动了。再看看钟表,早已经过了半夜了。
那是我们破天荒第一次那么卖力地摸爬爬,而且付出了那样大的艰辛与代价,今天想来,仍然觉得那真是一场奇怪的、令人怀念的旅行。
我们那时候就宛如两个长不大的顽童一般,居然有那么大的热情和精力。要是搁到现在,恐怕很难再做出这种疯狂的“蠢举”来了。
三
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惟一的一块保护完好的河堤下的树林里摸爬爬。这是一条很宽的大河,河堤也非常高。河堤的下边,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林间高高低低,夹杂着灌木。草非常稀疏——对找爬爬非常有利。
这是这个夏天最闷热的时候,即便在屋子里或在大路上,经常是一身又一身地出汗。而在着一点风也透不进的密林中,更是闷热之至。然而,兴趣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们几乎忘记了炎热带给我们的苦恼了。而且,这时候妻子已经是*7个月的人了。但是她执意要到沿着陡峭的小路下到那茂密的林子中去,亲自找爬爬。这真是令人担心的事情——连她的同事都为之捏一把汗。但是我实在阻止不了——一个人喜欢上了这种乐趣——那份痴迷、执着简直不亚于赌博、吸大烟。
这片林子似乎是这个城市最后的一块“农村遗存”了——周围已经是遍布工厂、居民区,只有这片河滩,还没有被彻底改造——那种改造是真正庸俗而且令人感到恐惧的。那是要把所有的林子进行采伐,种植上草皮和鲜花,铺上砖石,改造成目前城市人们所认同的那种“现代化的园林”式样。那样的话,这里的爬爬恐怕就要永远消失了——它们已经在这里生息了无数代了。而且,这种担忧不是没有可能:在这条河的南面,市里已经投入上亿的巨资,把河岸改造成了这个城市的“公园”。现在,这工程还在向北蔓延。
我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城市里居然会有这么多居民到这里来摸爬爬。不但有许多孩子,更多的是大人:他们多是全家来的。黄昏的树林里,手电筒的光线交叉着晃动个不停。有大人招呼孩子的声音,孩子的欢笑和惊喜的叫声。最大的声音,还是蝉的震耳欲聋的疯狂嘶鸣。人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虽然酷热难当,但是人人乐此不疲。
“我找到一个!”妻子欢喜地大叫。她甚至忘了自己孕妇的身份,大胆地走到那斜坡上去了。
最初的那个晚上,我们在没有手电筒的情况下,找到了十多个。因为找爬爬的人太多了!那些中年人想必大多是从农村出来定居城市的,他们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童年。所以带了他们的孩子到树林里来了。孩子们的欢乐的叫声,印证了他们的初衷。他们到这里捉爬爬,目的却也不是为了吃,而是给孩子一种快乐的经历和体验。这样多的人拥挤到这片河滩上来,确乎显得河滩有些狭窄了。人们打趣地说,到这里摸爬爬的人比爬爬还多。但是虽然这样说,人人还是满怀着希望来,而且是天天光顾——就像那坚持溜早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善于坚持、守恒。妻子也因此上了瘾,她拉着我到商店里专门买了一把手电筒,并且在傍晚的时候一连几次地给我打电话催促:“下班你要早点回来!我们要去一起去摸爬爬呢!”
于是我们一连好几天在那片林子里徜徉,每次都汗透衣衫。回家的路上已经非常劳累,在路灯下休息的时候,妻子便就着灯光数一晚上的“收获”,大约每晚上都能捉10几个。这虽然远不能与童年时捉的数量相比,但是也算是很不少了——因为那里的人太多了。
在捉爬爬的过程中,孩子们是最快乐的。即便是小个的爬爬,他们也很喜欢。当有一次,我和一个小女孩同时看到一个爬爬时,我捉下来送给了她,她真是高兴极了,连说“谢谢叔叔”,而我也觉得非常快乐——这种快乐应该说是爬爬给的。它给了人们一个回归自然和纯真的机会。这种机会在严肃的单位生活中是得不到的。
一连数天,我们都是摸爬爬大军中的坚定的一员。直到有一天天凉了,爬爬数量锐减之后,我们在遗憾地做罢。
我们的付出也没有白费:总共我们俩炸了两次爬爬,妻子吃得很美。她肚子里的我们的孩子,似乎也因此很健康地成长——他(她)在妈妈肚子里活动得很厉害。那是接近立秋的时候了。我们也只有再等待来年。将来,我们还打算带着年幼的孩子一起去摸爬爬——假如那时候这片林子还存在的话。
孙玉海,男,汉族。诗人、作家、青年辞赋家、新闻工作者。首届德州文化英才。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德州市董子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德州市运河经济文化研究中心理事、德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德州市写作学会副会长、德州市诗歌学会副秘书长、《新世界诗刊》编委、为中国文艺家俱乐部、中国诗赋网等多家文艺网站创作员。现为《德州日报》特刊部主任、德州日报文艺副刊《柳湖》主编。
1972年出生,山东平原县人,山东大学毕业。自大学期间开始写作。作品及传记收入《中国当代诗人作家大辞典》、《中国诗典》、《南吟北唱》、《中国新世纪诗人诗选》等多部大型辞书、文集中。作品发表于《地火》《伯乐》《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青年文学》《当代诗坛》《鲁北文学》《长江日报》等报刊,多次在全国性文学大赛中获奖。2007年出版个人大型诗集《一个人走路》,获德州市第三届精神文明精品工程奖。2009年出版长篇散文诗集《流浪者之歌》。创作涉猎诗、词、歌、赋、散文、小说、杂文等各类文体,尤其擅长辞赋,所创作的《德州赋》《幸福德州梦赋》《蒙阴地下银河赋》《三在赋》等作品,或刻碑立于景点,或写成书法、弁于画册、拍成朗诵光盘流传。作品《孙玉海旧体诗词选》获2010年“中国作家金秋诗会”全国大赛一等奖。2019年,出版诗词歌赋集《了然斋集》。目前,正潜心从事“平原东南乡”系列长篇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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